禦書房內,等靜嘉出了門,孫起行諂媚地笑著湊上去:“萬歲爺,奴才替您剝上兩個?”
皇帝斜睨他一眼:“朕需要吃這個?”
孫起行卻不敢當個笑話聽,趕緊躬下身子打自己嘴巴:“瞧奴才這張臭嘴,您看明兒個承乾宮的賞賜可是照規矩來?”
皇帝偏冷清的聲音多了幾分玩味:“比照德妃加一柄玉如意吧。”
他那位皇額娘為了提醒他,容妃的阿瑪定國公在南邊平定亂民起義立了功,如此煞費苦心,他不能不給臉麵。
至於剛才那丫頭……皇帝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起枚荔枝唇角笑意漸冷,太後什麼心思不難猜,可臉麵這東西少不得,卻也得看他願不願意給,他隨手將荔枝扔到孫起行腦袋上,又低下頭處理起折子來。
孫起行訕訕摸著腦袋,趕忙將裝著荔枝的琺琅碟子端走。
另一頭靜嘉平穩了心緒出來月華門,董興福還在門外等著她,直打著傘將她送回頭所殿,連荷包都沒要,小跑著溜了。
因為在乾清宮站了會兒,杜若比她回來的快,趕緊上前伺候她把濕了的旗裝給換下來。
“主子可瞧見天顏了?”杜若有些好奇,笑眯眯問,“聽蓮心他們說萬歲爺長得俊美極了,您瞧著如何?”
“在那個地界兒我敢抬頭?亂議主子,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籬[1]了。”靜嘉瞪她一眼,杜若吐舌,拿起繡活兒笸籮不敢再問。
安靜下來,靜嘉數著迦南佛珠子細思量禦書房內的機鋒,皇上是冷是熱她並不在意,左右她隻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並不需要媚上。
可皇上說荔枝時,明顯語氣不對,連乾清宮總管孫起行一開始瞧見她時都有些不對付,隻怕太後有什麼算計她沒吃透就上了鉤,這會子她眸中涼意跟正和帝倒是相似,太後想算計,也得看她願不願意配合。
乾清宮這邊,孫起行端著荔枝回到值房,才忍不住笑出來。
“諳達笑什麼呢?”旁邊司衾宮女靈月湊上來沾光,忍不住問。
旁邊孫起行的徒弟林守成在一旁樂,替他師父回答:“太後娘娘竟叫大格格來給皇上送荔枝,嘖嘖……宮裏誰不知道,皇上但凡有時日不進後宮,太後就要想法子來請皇上雨露均沾,如今招數可是越來越新鮮了。隻怕這位大格格接下去日子不好過,後頭又要熱鬧咯。”
孫起行跟著嘿嘿笑,靈月好不容易尋思明白,紅著臉啐一聲,荔枝也不吃了。
他們正說話的功夫,頭所殿裏,靜嘉看見一旁的藥撚子,突然跟被雷劈了似的,猛然漲紅了臉。
荔枝有滋陰補腎,固精培元之效,雖沒甚大功效,宮裏主子愛吃幾口,也就是圖個好兆頭,可……就如林守成說的,皇上對後宮之事並不熱衷,太後娘娘時常派人催皇上對綿延子嗣上些心,這並非什麼秘密。
算起來,皇上可是大半個月沒進內廷了。
她先前是乍聽太後吩咐太驚訝才忘了這一茬,隻一會兒的功夫,靜嘉那臉色時青時紅換了好幾個顏色,好看極了。
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在這種時候,給皇上送荔枝……靜嘉眼前有些發黑,咬牙在心裏罵太後老不修。
要知道但凡太後催促,皇上總要給幾分麵子,宮裏那幾個公主阿哥大都是這麼來的。
她去乾清宮不能走隆德門,隻能從太極殿和永壽宮門前繞路,這一路下來,她去乾清宮的事兒根本就瞞不住。
荔枝打南方來,靜嘉細細思量,很快就想明白了內裏的彎彎繞繞,頓時扶著額頭渾身無力。
若晚些皇上翻了容妃的牌子,後宮那些女人定是吃了她的心都有了,慎嬪一個就夠人受的。
她定定看著杜若繡活兒笸籮裏的剪刀,開始思考給自己一剪子,在頭所殿閉門養傷的可能性,隻要能獨善其身,她從來不吝於對自己下狠手。
杜若抬起頭見主子眼神不對,嚇了一跳:“格格,您怎麼了?可是在宮道上魘著了?奴婢去拿香來?”
不怪杜若這麼想,宮裏不管是前朝還是如今死人都是常事兒,老早就有傳言說陰冷時節和晚上會有冤魂在乾清宮前晃蕩,想跟皇上訴說冤情。
但凡下雨下雪和夜裏,月華門前的甬道上都會有太監響鈴[1],提醒魂歸魂土歸土,讓他們別留戀塵世。
靜嘉捂著滾燙的臉蛋兒歎氣:“我沒事兒,明兒個,我們晚些去慈寧宮。”
受傷太刻意,她沒有跟太後對上的本錢,隻能多防著些。
她心裏清明,是太後派她去的乾清宮,後宮裏妃嬪即便不樂意,到底性命無憂,她隻盼著自己能躲過無妄之災。
至於皇上那裏……靜嘉自欺欺人地想,反正非逢年過節,隻要她謹慎些,也沒什麼機會見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