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湧動(三),魚死網破
暗流湧動(三),魚死網破
建章宮——
明煌煌的大殿上,紅毯如火焰一般殷紅,漢白玉層層石階之上,雕龍浮鳳的瑞獸圖騰威嚴震懾,金柱宮梁上幔帳在深秋清冷的風中微搖,碧色翡翠珠簾來回擺動,發出沙沙的撞擊脆響。
大殿之上,漢白玉雕祥雲飛鳳做框鑲赤金百獸屏風兩側,各跪著兩名手捧繡鳳金扇的碧衣宮娥,前側的金絲楠木芙蓉榻上,太後王氏一身深綠色金絲繡團鳳紋的長袍,身子略歪在一旁繡著百鳥朝鳳的圖騰軟墊上,福壽髻上的碧釵纏鳳,戴著碧璽圓戒的手抵著額頭,正閉眸假寐。
大殿下,殷紅的地毯兩側,西六宮的十幾名分位較低的嬪妃跪坐在席墊上,個個低垂眉眼,動都不敢動,更是不敢發出絲毫聲響。芙蓉榻旁側,臉上帶著一條明顯疤痕的張公公弓身站立,烏紗帽上的兩條黑色瓔珞垂在半空,如同靜止一般,隻有在涼風吹進大殿時,才微微晃動兩下。
空氣,寂靜而壓抑。
不多時,大殿外的一名侍衛匆匆跑進來,他一聲響亮的報字,打破了大殿中的詭異。太後並未睜開雙眼,而是張公公抬頭,道:“壽王爺呢?”
那名侍衛單膝跪地,道:“回稟太後娘娘,屬下前往壽王府,不曾見到壽王爺本人,但是王府的管家告訴屬下,說壽王爺這兩日身體沉重,偶感風寒,所以不能進宮見駕了”
太後猛然睜開雙眼,犀利的眼神令人惶恐,她目光沉沉的看著那名侍衛,雍容而威嚴的麵容冷清而緊繃。
張公公見太後的摸樣,心下顫抖,忙揮退了那名侍衛,隨即道:“太後娘娘,壽王爺既然偶感風寒,依奴才看,就再等兩日宣召吧,否則若是這病的確沉重,萬一傳染了娘娘也是一件棘手的事。太後娘娘現在可要保重貴體啊”
“哼”太後雙目冰冷的哼了一聲,隨後冷清的掃了一眼大殿內的嬪妃,冷沉道:“你還以為他是真的病了?若是身體當真虛弱,他也熬不過這十幾個春秋,要死早該死了”
張公公被嚇住,立刻叩拜在地,道:“太後娘娘息怒”
“息怒?”太後眯了眯眼,突然揮手將身前的烏木鳳尾翹頭幾給掀翻了,茶碗和獸香紫金香爐飛出了,劈裏啪啦的砸在了大殿之下,嚇得那些嬪妃都驚慌失措的尖叫起來,爭相閃躲,但還是有兩名嬪妃被滾燙的茶水燙傷。
“滾下去,哀家不想見到你們,滾”太後惱羞成怒的喝道,她咬緊牙齒,突然怒罵道:“好一個冷婉兒,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你,簡直就是一個小妖孽,竟然連壽王都護著她,好,好,要跟哀家鬥,哀家就讓你知道什麼才叫厲害”
那些嬪妃聽到太後說這句話,都震怒得麵容猙獰,都嚇得快速的衝出大殿外,早已顧不得什麼端莊儀態,個個都狼狽不堪的上了自己的小轎。
一時間,太後震怒的消息流走在皇宮之中,後宮中再次掀起了不小的風浪。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太後在建章宮掀桌子發怒之後,皇城的邊關又迎來了一個新的消息,那便是契丹二皇子回國之後,契丹王親筆書信一封,派使臣前來呈送給軒燁國皇帝,要與中原霸主國簽訂下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約。
宸棲宮中,雲傾聽到這個消息時,隻覺得全身泛涼,她猛地起身,立刻詢問出去打聽消息的蠻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蠻兒卻是有些說不清楚的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是聽趙公公說,皇上現在還在禦書房中與眾大臣商議盟約的事情,契丹的使臣此次來金陵,不僅是來送信,而且還向軒燁國進貢了大量的珠寶、藥材和狼皮貂袍之類的東西,足足有百來車,浩浩蕩蕩的從金陵城中運進皇宮,像一條長龍一樣。也許就是衝著這些,皇上也不好駁回契丹王的心意吧”
是不好駁回,還是故意應允?雲傾突然覺得頭痛。契丹二皇子前來朝賀,卻被她用計,使得小皇帝當夜將其轟出了皇宮,連夜護送回契丹,如此的奇恥大辱,契丹二皇子和契丹王竟然毫不在意,甚至如此大度的派遣使臣來簽訂盟約,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黜起秀眉,雲傾心情有些煩躁,百年的盟約,暫且不說這盟約究竟有幾分誠意,契丹國此舉是否隻是先放一個煙霧彈試探軒燁國,但是眼下最大的問題便是雲傾出不了宮了。契丹與軒燁國不能兵戎相向,那麼皇帝就用不著冷戰天,兵權自然就還掌握在朝廷和小皇帝的手中,冷氏一族的威烈將軍,當朝一品元帥的位置也就是形同虛設,半點作用的都起不了。
“本宮明白了,你下去吧”雲傾抬手輕撫著額頭,隻覺心頭鬱悶無比。
蠻兒不知道小皇後為何聽到這等天大的喜事居然會露出如此煩躁的神情,但是卻不敢多說什麼,隻能道:“奴婢再去淩霄殿那邊探聽些消息,娘娘先休息吧”,說著,便退出了宮殿。
雲傾歪躺在金絲楠木鳳榻上,不由得歎息了一聲。她一直以為自己心智高於常人,但是卻忘記了前途多舛,局勢莫測這句話。就在前兩日,她還堅信自己的離間計可以逼迫契丹不受其辱而大舉進犯軒燁國,可是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等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可笑的結果。
或許是她小看的契丹二皇子的忍耐性,也或許是這一切小皇帝早已暗中動了手腳,更或者契丹現在麵臨著根本不能與軒燁國為敵的局勢,所以,不得不前來求和,但是無論是哪一種猜測,都與她的計劃相克。
秋高氣爽,清風帶寒,但是雲傾卻煩躁的生出一身汗。她從鳳榻上起身,索性轉身走進了偏殿的浴池中浸泡片刻,也好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下,準備下一步的計劃。畢竟就算天下真的安定平和了,但是這個後宮卻還是暗潮洶湧,她必須在出宮之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一切可能的變數。
溫熱的水帶著氤氳的煙霧,蒸汽籠罩在浴池之中,雲傾褪下身上的華袍褻衣,將身體埋進水中,片刻後才在一旁的獸壁圖案旁浮現水麵,纖細粉紅的雙臂攀附在一旁的軟墊上,懶洋洋的伏著。一頭青絲粘在雪白的後背上,蜿蜒淌下的水滴如靈蛇一般,發梢漂浮在水中,如同墨色綢緞微微起伏。
睜開沾染著溫熱水珠的雙眸,長睫閃爍著晶瑩的光澤,琥珀色的瞳孔沉了沉,心頭的煩躁已經減少了一些。抬起纖細的素手,在冰涼的青石地磚上,借著滿地的蒸汽劃出一張極為簡單的地圖,分析目前天下的大局:
齊國位居極南,地貌優勢占盡,並且背倚大山,如果要私下屯兵,鑄造武器的話,很難被察覺,當年越王勾踐就是如此。但是這個最為可能成為軒燁國頭等大敵的諸侯國,卻因小皇帝的賑災政策正處於內亂時期,所以暫時根本不會對軒燁國有威脅;至於其他的魏、楚、梁三國,楚國位居極北之地,終年寒冷,雖然有很多物資不足,但卻能富盛得屈居齊國之後,可見實力也非比一般。但是當日朝賀之時,楚王體弱年邁,連開口說話都極為困難,而楚太子也並沒有參加盛宴,所以在此期間,也不會有很大的動靜。
而魏國居於極東,梁國則是極西,根據軒燁本紀的摘要,東西二極並沒有什麼地理優勢,隻是一個坐擁臨海邊江,一個為廣闊草原而已。並且他們一向趨炎附勢於齊、楚。魏王更是個沉迷酒色的老頭兒,膝下子嗣又極少,梁國人丁不旺,又生在極西之地,物資稀少,根本沒有實力起兵。
至於契丹與匈奴,前者身在沙漠,離齊國隻相差幾個城池的距離,而後者則身在楚國邊境,隻有一線相隔,並且那條隔絕的那條線還是太祖當年以鐵騎三千跑馬圈地而形成的楚河漢界。
匈奴人凶猛異常,契丹人狡詐非凡,這也是為了當年太祖皇帝讓戰功最為顯赫的齊王和楚王封地於這兩處的原因,無非是讓他們成為軒燁國的天然屏障。而,齊楚兩國常年與契丹、匈奴針鋒相對的結果,也成印證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道理,以至於國力和兵力越來越強盛。特別是楚國,在那樣惡劣寒冷的環境還能抵抗得住匈奴的野蠻,足見楚王的偉大和睿智。
嗬,看來還真是四海唱升平,天下成一家了。
不過,這樣的局勢也提醒了雲傾應該將一切都從長計議,否則長時間圍困在這宮廷之中,難免會讓小皇帝看出她的狼子野心,而且有很多事情都必須速戰速決,否則一旦印證‘久恐生變’這句話,恐怕她冷雲傾的曆史就要被改寫了。
她,可不想再死一次。
正思緒中該用什麼樣的手段應付現在的僵局,突然,雲傾靈敏的耳力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並且還帶著盔甲鏗鏘和玉佩步搖的伶仃的聲響。
雲傾身體一僵,雙眼陡然眯起。蠻兒去淩霄殿打探消息了,那麼敢於這麼大張旗鼓,率領禁衛軍在大白日闖入宸棲宮,且無人敢阻攔的,在這個後宮之中也隻有那曾經統轄六宮的主子——太後王氏。
太後已經痛下決心要殺她,從她回相府時,以重金買魅影門的賞金殺手開始到這半個多月來的步步緊逼。足以證明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而雲傾,也被她這樣沒完沒了,反反複複的折騰給磨光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