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決(二),前塵若夢(1 / 3)

與君決(二),前塵若夢

與君決(二),前塵若夢

馬車快速的駛離了淩霄殿,以飛快的速度奔出皇宮的神武門,墨綠色的垂簾隨著略顯顛簸的車輪緩緩的顫動著。雲傾坐在車內,閉著雙眼,可是最終還是沒有忍得住,抬手掀開垂簾的一角,朝漸漸遠離自己視線的宮牆望去。

刺目的光陽讓她眼前一晃,龐大崢嶸的皇城已經越來越遠,遠到自己已經看不到那朱漆金瓦的宮牆,七月天的清朗,前一刻還是毒日頭,此刻卻雷聲陣陣,閃電劃破長空,一陣陰雨飛速之下,淩亂急促的敲打著馬車,在天地之間升起了朦朧隔絕的薄霧,讓雲傾眼前最後的影子也遮掩去了。

“皇後娘娘是想直接去雲山?”馬車前,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是魏堰。淩燁軒竟然派魏堰喬裝成商戶,帶著她離開。

“對,去雲山”雲傾淡淡的回答,此刻,離開皇城的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覺得鬆了一口氣,畢竟冷戰了將近兩個月,可是當自己的真正離那座有著割舍不斷的思念和牽掛的地方時,才發現,原來她還是不舍的。

“主公還是休息一會吧,這一路行去,隻怕要十天半個月,還要看路途是否順利”嘩啦啦的雨聲中,魏堰的聲音另人聽得不是真切,卻異常的堅定。

休息,這樣異常的梅雨季節,這樣的不舍的心情,的確隻是適合休息,可是漸漸遠去的皇城北首,她是否還能回來,抑或是,那時的宮門是否還願意為她而開。第二次離開,不如第一次得灑脫決然,可是卻比第一次更為茫然。驟然發現,原來天地依舊那般大,可是卻再也沒有她足以棲息的地方了。

晝夜趕路,疲倦至極,但是為了保證雲傾的安全,魏堰卻不曾願意停歇,偶爾停下來,隻是找一片茂密的林子休息片刻,然後再啟程。

原本十三天的路程,魏堰用了九天就已經到達了,再次踏上雲山,雲傾突然間想感歎物是人非,因為當初這裏,即便遼闊和渺無人煙,可畢竟還藏著五千將士,可是現在,入眼的也隻是一片蒼茫的雪白,和萬古不化的皚皚白雪。

回到當初的所住的山洞中歇了一夜,第二日踏上山頂,推開了已經闊別一年半的小木屋藤木門,一陣寒意湧來,沒有因為為人居住而充斥著陌生的氣息,卻一如以往。因為雪山上寒冷異常,鮮少會有灰塵和蜘蛛,所以,這裏依舊幹淨。

“主公請先休息,屬下去尋找華藥師和雷霆的蹤跡”魏堰將身上厚重的行李放在一張方圓的案幾上,然後起身踏出半山腰,頂著愈發蕭索和強勁的寒風直向山頂而去。

華藥師不在雲山,但卻留下了隻字片語,指明了他的去向——齊國。

下了雲山,又是馬不停蹄的晝夜趕路,淌過了一片在清晨蒸升著朦朧霧氣的疆域,一葉泛舟漂流在湖海之中,又過三日,終於達到了南齊的邊境。

雲傾曾在看到官員一本本上奏的折子時,想象過此刻齊國的景象,但是無論如何想象它的淒慘敗落,都無法用真實看到的一幕相提並論。

曾經繁華的大街小巷,酒樓破敗,上麵張貼的對聯和桃木,也都織滿了密布的蜘蛛網,高高的懸掛著,在風中顫動,整條大街空蕩的幾乎沒有人煙,偶爾能看到的,卻都是老弱傷殘,甚至有幾個穿著青銅色鎧甲的士兵,可也是一身襤褸,到處狼狽,披頭散發,正艱難的前行。

齊戎狄的暴政,給南齊帶來了巨大的創傷,可是他的死,卻沒有讓這片幾乎沒有生機的地方再次緩過來。

馬車又路過一片寂靜之地,樹林兩旁依靠著三五個人,個個蓬頭麵垢,襤褸的衣裳已經不能蔽體,甚至那一個看起來年輕但卻消瘦得臉頰高凸的女子懷中還抱著一個一兩歲大的孩子,那孩子雙眼空洞,也是骨瘦如才。

“停下”雲傾喚了一聲。

魏堰立刻勒住韁繩,他回頭,卻見雲傾將車內的幹糧和兩三件幹淨的布衣取出給他。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是魏堰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接過東西,踏步下馬車,走向了林子裏,將東西散發給那些人。

那些人一見到吃的東西,立刻爭搶著抓起來,甚至顧不得說話感激,卻狼吞虎咽的啃咬著,甚至是那個一兩歲的孩子,也是抱著一個幹巴的饅頭,用力的啃咬。魏堰的麵色也露出難過,他搖了搖頭,轉身走回了馬車,這時,那些人才似知道他們的所得是哪裏的,於是紛紛向馬車這邊磕頭。

“走吧”沉重的歎息了一聲,雲傾閉上了雙眼。

楊飛點了點頭,甩起馬鞭再次上路。

一天一夜的路程,從終南山的腳下直入王城,因為一路沒有人煙,所以行走的十分順利,而當城門在望時,卻被軒燁國的的士兵給阻攔了下來。

“什麼人?”城門口,兩名士兵用紅纓長槍交叉,阻攔了馬車的去路。魏堰不急不忙的道:“皇宮裏的人,前來拜望壽王殿下”

“可有令牌?”那兩名士兵麵無表情,隻是冷冷的看著他們。

雲傾從包袱裏取出了一枚鳳尾令交遞給魏堰,魏堰接過亮出,隻見那兩名士兵麵色一怔,隨後讓開道路,道:“不知主上駕臨,多有得罪”,隨之,那厚重的城門便緩緩的開啟,九十九個閃爍著刺目光芒的銅釘在陽光下閃爍著肅穆的光芒,隨之,馬車起行,顛簸著一路進王城。

齊國王城諸侯的士兵早已在他們入城的時候就已經彙報,因而,當魏堰攙扶著在馬車內早已更換青色長袍,裝扮為男子的雲傾時,宮殿門前,早已經有三五名身著粉色小褂,下著碧色撒花長裙,兩側綰著雙纓髻的宮娥守著。

齊國的王城不比軒燁國的金陵華美,但是飛簷四壁,瑞獸形舞,卻依舊能夠感受得到它的威嚴和震懾,幾百丈的青色大理石鋪設出了氣勢恢宏的壓迫感,將近八月的毒日懸掛在上空,燥熱的氣息令人煩躁難安。

“奴婢參見兩位貴客,早有士兵來報,殿下在容萱殿恭候兩位”那無名宮娥見雲傾他們上前,個個麵色微怔,因為從來都不曾見過這樣一個粉妝玉琢一般的少年公子,一時貪望,回神時卻已經羞紅了麵容,隨之幾個人一前一後的帶路,踏進了宮門。

白色的幔帳懸掛漂浮,偌大的喪字張貼在容萱殿之前,四壁滿是白色布帛,看起來如同在這夏日裏下了一場大雪一般。

“皇後娘娘親自駕臨南齊,臣,不曾出城遠迎,特此來告罪”前腳剛跨進大殿,隻見淩燁雲一身白色長袍,甚至是蒼白的麵色,消瘦的身形,可依舊擺脫不了曾經的溫潤如玉,風姿卓越,他沒有抬眼看雲傾,卻已經率領著一同跟隨而來的幾名官員叩拜在地上,迎接尊後。

“壽王殿下現在已經是南伯侯了,不必如此多禮”雲傾看著眼前這個幾乎八年的時間都沒有一絲改變的男子,不禁微微歎息了一聲。八年前,她要逃離皇城的幾個月前,還曾在霓裳宮內見過他,可是再回首時,竟然已經悄然飛逝了八年的光陰。

“謝皇後娘娘”淩燁雲起身,他抬頭望著眼前這個嬌小卻比以前更為嬌美的女子,眼神沉了沉,隨後似有些被刺傷一般的別過了頭,記憶中溫潤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不複存在,有的隻是淡漠疏離,和滿身濃鬱的藥香氣息,他道:“請入殿吧”

“不知道皇後娘娘此番來南齊,所為何事?”三人入座,宮娥奉茶,淩燁雲便淡淡的問道。

“本宮來找華老先生”雲傾執起白色底,燒彩蝶紋樣的杯子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說道。

淩燁雲似有些驚詫,但隨之苦笑了一聲,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他道:“原來為臣治病的神醫,還是皇後的舊相識,難怪皇兄讓臣在前來南齊之前,必先到雲山求見這位老人家。”,說罷,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隨之對一旁的宮娥道:“去看看華老先生和雷總教頭在不在,若是不忙的話,就請到容宣殿來,就說故人前來探望”

“是”一名姿色還算清麗的小宮娥忙福身,隨後緩緩離去。

“壽王殿外好豔福啊,這些都是南齊的宮娥?不過看這些人的樣子,倒是有些像皇城裏的人”魏堰雖與淩燁雲不熟悉,卻也知道這個王爺沒有脾氣,親和溫潤,所以便沒有拘束的笑著說道。

雲傾飲茶的手頓了一下,抬眼望向淩燁雲,卻見他薄唇抿起一抹淡然如風的笑意,卻垂著眼瞼,道:“是本王臨行前,皇上賞賜的”,說罷,他再次執起杯子仰首一灌,仿佛那時烈酒一般。

雲傾凝視著他不語,卻不經意的也將茶一口幹盡。八年的分別,當初的熟悉似乎已經不存在了,她不知道該如何起頭說話,而他的話亦時無從說起,於是便一直沉默下去。

“主公”一道帶著欣喜的聲音突然傳進了大殿,緊接著,一直銀白色的狼便飛撲之來,湊到了雲傾的身側開始撒歡,舌頭舔著雲傾的手,讓大殿內的人下的驚慌失措之時,也逗得雷霆和魏堰大笑不止。

雲傾拍了拍銀貂的腦袋,讓它安靜下來,抬頭便看到大殿外的白色錦緞垂落的紮花下、包裹著純白的朱漆石柱旁,一名身著月白色長袍,滿頭銀白,胡須垂長,但卻麵若紅光,雙眸有神的老者神采奕奕的踏步而來,在看到雲傾時,麵帶溫和笑意,道:“給皇後請安”

雲傾起身,上前攙扶住華藥師,道:“雲山七年,老先生算的是我的再造父母,如何敢受恩人的叩拜,就算要行禮,也應當是我拜見老人家。”

華藥師緩和的笑著,凝視雲傾片刻,道:“人生貴賤,尊卑有別,我救娘娘那是醫者當為,而娘娘拜我卻是萬萬不可,娘娘,請入座”

雲傾退回位子,在軟席上跪坐,魏堰和雷霆也都坐下,淩燁雲目光疑惑的在雲傾和華藥師之間來回掃視,臉上漸漸露出了明了,他劍眉微黜,眼底流露了哀傷,扶案起身,道:“本王有些累了,幾位慢聊”,說罷,又對雲傾一拜,轉身走入了內殿。

淩燁雲離開,一旁的宮娥又跑來斟茶,雲傾抬手將她揮退。華藥師笑著對雲傾道:“老朽在這裏已經等了娘娘兩個月,娘娘最近看起來氣色不好,人也消瘦了些,家國大事才是最重要的,還請娘娘不要為了這些虛無的事情煩心。”

雲傾握著茶碗的手顫了一下,抬眼望向華藥師,抿唇道:“既是虛無的事情,老先生又何必在這裏等我兩個月,今日前來,我隻想向老先生求一句話,不問以前種種,畢竟都已經過去,但問以後種種,因為未知莫測,實另我心裏難安。”

雷霆聽聞雲傾的話,默不作聲,但是剛毅的神色卻露出了一絲淺傷,即便,那神色一閃而逝,可是卻讓雲傾心頭猛地顫了一下,握著茶碗的手也隨之顫悠。如琥珀色的茶水漸出,沾濕衣襟,可她卻無所覺。

華藥師低頭,卻不語,雲傾還想說話,卻被雷霆的眼神製止住,她秀眉黜起,隻見而華藥師則是以指沾茶,在烏木案幾上寫下幾行字跡,而後起身,抱拳對雲傾行叩拜禮,道:“前生種種,已隨風而去,娘娘能忘,還是忘卻了吧,至於以後,山高水長,綿綿無期,一切也不可定數,老朽還是那句話‘一念不生,萬緣皆寂’,娘娘多保重”

華藥師說完,就揚長而去,依舊是仙風道骨,蹤跡難覓。

“你這次出來,雖然隻是一人一馬,可是入了齊國,就等於驚動了契丹,以前你與契丹的南宮太子之事,我多少聽魏堰說過了,打算何時回去?”雷霆走上前,握著雲傾的手,她瘦了不少,指尖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