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什麼叫做山高水長,綿綿無期?”雲傾望向雷霆,目光帶著疑惑和對於未知的躊躇。她從來都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但是自從得知了華藥師可以窺視到宇宙機關的秘密之後,她一心都牽在這件事上。
“很少見你會露出這樣的神色”雷霆笑了笑,仿佛回到了從前,隨後不顧及所謂的君臣之禮,拉著雲傾就向內殿。拐過幾處回廊,走到了一處樓閣前,推開門,視線豁然開朗,舉目盡是天地遼闊,遠離王城的江水翻滾,烈日炎炎,金光灑照,卻似水天一色。
“告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雲傾深吸一口氣,即便眼前景色再美,卻也無心觀賞。
“雲傾,這可不像以前的你,你以前從來都不相信命運,也不害怕什麼,可是現在卻整日黜眉,深思不定,難怪別人說,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牽絆,就會改變,以往我怎麼都不相信這句話,可是今日見到你也這般,就莫名的信了”雷霆依舊是淡淡的笑著,可是雲傾還是能感覺得出,他身上的不羈狂放似乎消失了,整個人溫溫和和的,另她覺得不舒服。
雲傾秀眉黜緊卻又舒展,她麵色漸冷,陡然轉身欲走。
雷霆一震,立刻抬首扯住她,劍眉黜起,道:“現在這樣倒是有些像以往的雲傾了”
“你說是不說?”雲傾冷著麵孔,突然感覺自己花費了兩個月的時間與淩燁軒冷戰,逼迫他妥協,放自己來這裏,簡直荒謬至極,而雷霆的神色也符合了她之前的揣測,他明明可以讓蒼鷹傳信給她,但是卻故意不這麼做,偏要逼得她親自來,而她是心急則亂,中了他的局。
“哈哈哈……”雷霆大笑起來,因為他也知道雲傾在焦急之後,已經平靜下來,更是明白了自己的用心,於是上前,扣住她纖弱的雙肩,笑意盈盈的看著她。
雲傾揮手撇開,動作淩厲,目光也隨之冰冷。雷霆頓了一下,立刻收斂起了笑意,知道不能再開玩笑,便嚴肅的道:“其實千方百計的找你來,有三件事情要告訴你,一個關於我們穿越的秘密,一個關於孫恒初,還有一個便是契丹和北楚,你想先聽哪一個?”
“廢話”雲傾冷瞪了他一眼,雷霆立刻做出投降的姿態,卻目掃四周,上前去在雲傾的耳邊輕語。雲傾的麵色越來越沉,猛然抬睫,但雷霆卻做了一個噓的手勢,道:“雲傾,正如華藥師所說,前生種種,已經隨雲而散,但是我們的記憶卻是抹不去的,所以能忘便忘記,至於以後種種,成王敗寇,百年歲月,不過隻是彈指一瞬間,我們回不去,可是眼下的日子卻依舊要過,未來也許茫然可懼,但是我們隻能走下去,一直走下去,這就是山高水長,綿綿無期。”
“一直走下去?”雲傾呆住了,她記得自己才曾經看到一本書,那上麵推算是相對論。當物體的速度達到光速時,時間會停止,當物體的速度超過光速,時間會倒流。但是若是當人承載這種超過光速的物體回到過去的話,那麼她必然要承載著年月累計的時間,永遠不老不死的生活,直到走完曾經用光速穿梭的歲月,才能與常人無異的老死。
雲傾的心緒陡然亂了,但是在想到華藥師那張數年都不曾改變的容貌時,卻徹底明白了他不老的秘密。可是她卻還是忍不住的苦笑,道:“我們是以嬰孩的純淨之體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難道這具身體隻能定格在前世死去的年齡上,然後永遠不老,直到回到千年之後,時光交錯謀和之後,才能如正常一樣老死嗎?”
雷霆緊繃的麵容帶著嚴肅,可見雲傾是推測對了。
原來,他們在前世的生命雖然已經消失了,但是茫然的宇宙卻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存的機會,隻是,這個機會,卻要讓他們受盡折磨。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看你臉色蒼白,人也消瘦了不少,想來皇上能放你出來,你也是下了不少狠心的,再不回去,隻怕皇上暗中細查,知道是我策劃的,我的人頭就不保了,可別說還能陪你度過兩千年的寂寞歲月”雷霆走到雲傾身側,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生變化莫測,可是最終,當身邊的人都隨著歲月慢慢老去之後,最後卻隻剩下他們相依為命了。
回去,是該回去了。雲傾雙眸悠遠的凝視著前方的洶湧的江水,隨之閉上雙眼,帶著幾分疲憊的道:“去為我準備一些行裝,宣壽王殿下在宣容殿見本宮,明日天不亮,我就出發回去。”
雷霆深深的看著雲傾,隨之沉重的點了點頭,卻開口笑道:“另外兩件事,你不想知道了嗎?”
“你以為我為何宣壽王?”雲傾麵無表情的道。
雷霆拍著她肩膀的手一僵,隨之笑了起來。果然振作的很快啊,隻是須彌之間,脆弱已經隱去,又變成了以前那個手段淩厲的雲傾了,不,或許是當朝的妖孽小皇後。
容宣殿中,淩燁雲似乎沒有想到雲傾會在深夜又召見他一般,隻是坐著不語。大殿內外,雖然不如金陵的皇宮華美,卻幹淨樸實,隻是那一片片成白的喪祭白綢懸掛著,令人覺得很是壓抑。
雲傾一路疲乏,已經沐浴更衣,此刻著了一件淺紫色的長裙,纖腰抿著深紫的緞帶,盈盈一握,發髻綰起,卻隻有兩根羊脂玉雕牡丹花的簪子束住,清麗動人,遠遠一看,竟如乍驚仙子入凡塵,而令人連輕言細語的都不敢,唯恐飄離而去。
雲傾坐在案幾上翻動著奏章,大殿內很快又有幾名已經入睡,卻被請到的大臣紛紛入席,他們原本以為是壽王傳召,所以顯得有些不拘束,可是一踏進大殿,在看到一抹淡然的淺紫之時,有幾個人嚇得腳下一軟,幾乎摔倒,而後紛紛上前恭敬的叩拜行禮,匍匐在地,道:“老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雲傾將手中的奏章合上,冷清而威懾的掃視了一眼地上的幾名官員,隨之淡淡的道:“起來吧,南齊不比皇宮,規矩甚多,諸位也就隨意入座吧。”
“謝皇後娘娘賜坐”眾人衣裳窸窣的起身,但麵色卻依舊帶著惶恐,各自入座。
這幾個大臣,年紀都稍長,但卻是軒燁國朝堂上的重臣。淩燁軒為了能夠重整齊國的朝綱,救百姓於水火,所以特地在朝廷上精挑細選,最終圈定了這些人前來輔佐壽王,可是,壽王身子虛弱,又就不再朝,雖然皇宮裏已經傳下了皇帝要立壽王為南伯侯的事情,但他們卻還是從禮數上缺了一二。
雲傾的淡漠而冰冷的目光從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掃過,卻不開口,而淩燁雲似乎也明白了雲傾為何如此,他劍眉緊擰,卻也不說話。
沉寂片刻,大殿內的空氣有些僵持,夜風吹拂著懸掛四周的白色綢緞,呼呼的閃動,令這片死去無數冤魂的齊國王宮又顯得烏煙瘴氣,清冷戚戚,細聽,遠處的江水嗚咽亦可以成為鬼哭狼嚎,而那一輪明月更是昏黃中帶著橘紅,隱隱透著令人驚悚的血色。
眾大臣各自沉默片刻,突然,壓抑的氣氛中發出兩聲咳嗽,隨之一道蒼勁渾厚的聲音響起:“皇後娘娘深夜召臣等前來,不知道所為何事?”
死寂的空氣中,隨著這一句話,窗外的冷風陡然掀起了飄蕩的白色綢緞,嚇得殿內的眾人立刻變了麵色,但雲傾的唇邊卻隱隱凝著一絲冷笑,她緩緩的道:“常大人”
常大人便是剛才說話的老臣,他一聽雲傾點名,立刻起身叩跪,道:“老臣在”
“這一次皇上派本宮前來齊國巡視,卻發現一路老弱婦儒衣不蔽體的四處流落,更有歸國的士兵衣裳襤褸,無家可歸,這是為什麼?”雲傾目光冷冽的凝視他,眼底陰沉。
常大人身子一顫,顯然沒有想到雲傾劈頭就問此事,但畢竟是幾朝老臣,能夠被皇帝挑選到這裏來輔佐壽王,定然不是泛泛之輩,所以他在尋思片刻後,立刻答道:“回稟皇後娘娘,老臣同幾位大人都是數月前才來,還不能夠了解齊國境內的情況,再者,朝廷上的支援的銀兩遲遲未曾定奪下發,直至半個月前才運送到,所以老臣等人還不曾……”
“此事可稟報了壽王殿下?”雲傾抬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冷冷的打斷了常大人的話。
常大人一驚,麵色有些微妙,卻依舊應答道:“還不曾,不過老臣已與幾位大人協商,正擬定建造民間作坊和房舍。”
雲傾將茶碗啪的一下放在了桌案上,幾許滾燙的開水漸起,冒著氤氳的霧氣。
常大人驚住,其他人也是個個麵色難看,他們惶惶的看著雲傾,連氣都不敢出。而雲傾則笑道:“常大人是皇上欽點的輔佐大臣,奉命隨同壽王來齊國整頓綱常,何以現在有君在上,而不奏報?”
她早該料到,壽王七年不曾上朝,在朝廷上早已人脈斷裂,而常大人又是老臣,如今該要靠著他擔當起齊國的半壁江山,他豈能將淩燁雲放在眼中?而他今日這一番舉動,也實在太過,竟然事情不予上奏就直接私下定奪,他已經將自己當成這裏的丞相,這裏的王者了。
“老臣惶恐,隻是壽王殿下常年染病,此次前來齊國之前,也曾舊疾複發,老臣等人唯恐殿下操勞,所以才私自定奪,不予上奏,還請娘娘明察”常大人是深沉睿智,自然明白了雲傾笑語下的意思,雖然壽王是何等儒弱之人,他還不知數,可是這個皇後何等厲害之人,他心卻了然。
雲傾眯起雙眼凝視著常大人,殿內的光晃照著泰然的身影,他直立著,黑色的冠冕下一雙長眉低垂,狹目迎著燈遊動著讓人詭異的光芒,麵容雖是澹然淡定卻讓人覺得深藏不漏。
可惜,他這一身謀略和才華卻不能讓他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從先帝開始,就一直忌憚打壓他,他這個人對於朝堂來說,不可沒有,但有了之後卻不可風頭過旺,這,便是為何他已年近古稀,卻依舊隻在六部之中占據一席的原因,而今,他年事已高,足以令人對他‘放心’了,不過今日的這一番試探,卻讓雲傾察覺出了很多有趣的東西。
微寒的目光淡淡的望向淩燁雲,卻發現他也在凝視自己,目光複雜,或許,他在猜測自己為何千裏迢迢的跑到這裏來,是為他解決朝政?還是另有他想?可是,就算此刻柔腸百結,有千句話,萬般相思,也都不能說了,因為,一切早已成為定局。
“常大人為國效力半生,如今又要撐起齊國的半壁江山,實在辛苦,本宮感佩”雲傾收回目光,話語一轉,卻又是一番說詞。
常大人幾次流轉,神色終於露出愕然,他抬眼望向雲傾,眉眼之間全是斟酌思量,因為這句話雖然簡單,看似沒有任何詭異之處,可是說這話的人卻決然不簡單,更可以說,沒有眼前看著這麼簡單。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乃是老臣應當做的,老臣不敢居功,為能矜矜業業,勤慎恭肅以侍上,皇上仁德慈厚,又豈是臣子萬死能報萬一?”常大人說的誠懇,雙手匍匐於地,不過卻依舊有倚老賣老的架勢。
他身側,那些大人見常大人如此,緊繃的麵色也有所緩和,都顯得不再那般緊張,也個個挺直了腰杆,仿佛有了強勁的後盾一般。
雲傾輕柔一笑,她緩緩將茶碗再拿起來,長睫輕顫,隨後緩緩的道:“常大人勞苦功高,又如此謙遜,實在是難得的相才”
常大人的麵色有些緩和,雖然依舊帶和警惕,可卻已經鬆弛了許久,他以為雲傾已經罷手,甚至對他無可奈何,於是便叩首道:“皇後娘娘過獎了,老臣實不敢當,隻願以愚鈍之見,救齊國百姓於水火,輔佐壽王殿下重振朝綱,如此,老臣死也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