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願哥兒抱進屋子裏,給他脫了鞋子放到床上。
快五歲的朋友已經明事理了,尤其是願哥兒又很聰明。
他看著父親,忽然問:“弟弟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鍾硯嗯了聲。
願哥兒哦了一聲,好像隻是隨便問了一聲,他似乎更討厭那個啞巴弟弟。
不僅出生後就占據了娘親的所有疼愛,好像就是在把那個啞巴送走後,娘親也不見了。
願哥兒垂下眼眸,捏緊了被角,臉蛋冷冷的,他覺得如果沒有那個啞巴蠢貨就好了。
這樣她的娘親也不會不見。
睡過去之前,願哥兒默默地想,等到下個月,他還要去外祖母家,欺負那個啞巴。
鍾硯將兒子哄睡著後,自己卻睡不著了。
他並非慈父,待兒子一直就很嚴厲,願哥兒也不是個多麼嬌氣的孩子,甚至很少哭。
生病喝藥從來沒哭過,平日裏課業做的也還不錯,不驕不躁,性格冷淡。
像今這樣趴在他懷裏哭,還是頭一回。
鍾硯知道孩子這是想她了,他又何嚐不想呢?
想到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每每夢見她被驚醒後便也再沒法入睡,隻能獨坐在燈前等光,像是在折磨自己。
自以為無情,卻早已淪陷。
他的咳嗽一直都沒好,看著嚴重,卻也不會死。
鍾硯走到窗前,色漸亮,院子裏這棵玉蘭樹是從侯府裏移過來的,春早已過去,樹枝光禿,毫無春色。
鍾硯忽然想顏家的那位姐,想起她那雙好像會話的水靈靈的眼睛,顧盼初初見他時,眼神就像她那樣。
真不世故,懵懂卻又不傻。
眼睛珠子比水過的還要幹淨,漂漂亮亮的,任誰看了都要陷進去。
顧盼偶爾膽怯懦,偶爾又會伸出自己的爪子,撓你一下,敬告你她也不是好欺負的姑娘。
她不會裝,也不怎麼圓滑,總是錯話得罪人。
鍾硯覺得這位顏姑娘,心裏頭未必多麼想嫁給趙隨,眼神騙不了人。
她的兩隻眼睛裏仿佛就寫著“我不想嫁人”“誰愛嫁誰嫁去”兩句話。
就像顧盼,起初雖然跟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他,卻也是不愛他的。
雲層撥開,光大亮。
鍾硯就這麼在窗邊站了一個晚上,手指冰涼,眼睛裏爬滿了血絲,他的手抵著唇,咳嗽了兩聲,手指上染著血跡,他習以為常。
鍾硯換上朝服,忽然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時至今日,他都還沒給顧盼立牌位。
隻要他還活著一,顧盼的牌位就別想立起來。
顧盼一回家就被顏父提著耳朵,好生了一頓。
“你現在都是快定親的大姑娘了,怎麼還能去逛窯子呢?!”顏父恨鐵不成鋼的。
若是之前沒找到可以成婚的夫婿,女兒若是去逛窯子,那就去好了。
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沒看見。
提起這個,顧盼心裏也有氣,揉揉自己的耳朵,她問:“爹,您不是要退了這門婚事嗎?怎麼您又答應了?趙隨難不成給您喝迷藥了?”
顏父道:“趙隨身體挺好的,沒你的那個毛病。”
顧盼問:“所以您又答應了?”
顏父理所當然的點點頭,“答應了啊,先讓他上門提個親再嘛。”
往常都是提親訂婚後,一準出事。
趙隨若是命硬,扛過去了,這就更加明他們兩人是作之合。
顏父看女兒好像不是很高興,好聲好氣和她:“定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若是什麼意外都沒出,便是你的真命子。”
“若是他也出了幺蛾子,爹估摸著他自己也會來退婚。”
顧盼唉了聲,她爹這是心意已決,鐵了心想將她嫁出去。
過了很久,她點點頭,“行吧,先這樣吧。”
目前來看,顏姑娘還真的挺倒黴,要不然也不會她出一次門,就碰見一次鍾硯,再來幾次她還真的沒法保證自己就能表現的滴水不漏,萬無一失。
顏父見女兒點頭答應,自然樂嗬,立馬吩咐管家準備香火祭品去祠堂祭拜祖宗,跪在蒲團前念念叨叨:“老祖宗保佑,這回可千萬別出事了。”
沒過兩,趙隨真的上門提親了。
顧盼躲在屏風後默默看著他,他帶來的聘禮不少,看得出誠意。
顏父大手一揮,將十幾箱子的聘禮通通收了起來,隨即便笑嗬嗬的開始和他商量起婚期。
猶猶豫豫一直定不下來。
最後還是媒婆拿了本老黃曆來,從上麵挑了個黃道吉日。
婚期就這麼定了下來,恰巧在四個月後的立秋。
顏父本來還想將時辰再往前提一提,他怕夜長夢多,可趙隨似乎不太著急,於是顏父也就不好表現的太熱絡。
等到趙隨走了之後,顧盼才慢吞吞從屏風後走出來,她認真的問:“爹,我覺得你在害他。”
“???”
“我可是京城裏出名的掃把星倒黴鬼。”
“呸!淨在這裏胡八道。”
“好的吧,反正倒黴的又不是我。”
就看趙隨命好還是命不好了。
即便這四個月裏趙隨真的什麼狀況都沒有,顧盼也不可能嫁給他,實在不濟,到時候拿點錢逃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