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時間,淩晨兩點多。明知晚到已經不可能有回應,卻還是鬼使神差地發了條消息過去:聽你回北京了?
手機留在電視櫃上,人爬上床。
可剛裹上被子,手機又響了,漆黑電視屏幕上的一片瑩白的反光,不間斷的震動,是來電。斷了又打,打了又斷……
她不停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他隻是拜托自己辦一件事,答應了,也辦完了,就該結束了。
如此反複多次,確認不會出任何不成熟的話,這才去接了電話:“喂?”
夜太靜,恍惚聽到自己的回聲。
那邊,有金屬敲擊的清脆音。撲麵而來的就是那股濃厚刺鼻、難以揮發散去的機油味,仿佛空氣都是有顏色的。斑駁的黑色。
“見諒歸曉,”路炎晨,“這幾家裏有急事才回來,不太能抽開身——”
“沒關係,”她答,“我後要離開北京,又是快春節了,不方便把孩拜托給朋友。聽你回來了,正好問問能不能來接一趟孩子。”
“後?”他語氣不太確定。
“要不我開車送過去吧,明我過去,就這麼定了。”
電話那頭的人又默了半晌:“麻煩你了。”
“沒事,正好我能幫。”
“掛了。”他。
斷了線。
路炎晨將手機放在水泥地上。廠房裏就剩他一個人。
先前將一輛報廢的車拆得七零八落,現在,躺在底盤的陰影下,視野狹窄,真像回到十幾年前:自己躺在滿是汙漬的海綿墊上,看到歸曉貓腰瞧自己,背對著照明光的尖尖的臉,還有撒嬌似的想要拽牢他的那隻手——
那時她將所有感情都依托在一根電話線上,見不到摸不著,有多可憐他能不清楚嗎?
“……我在攢錢,你等著,我考上大學就能去看你了。再一分鍾好不好?”
“……想我了沒有,哎,怎麼辦,都沒共同語言了,你不能和我多幾句話嗎?”
“……我這學期住校了,好可怕,一個宿舍十二個人,宿舍過道都擺著床。”
“……壞了,我媽知道我早戀了。”
“……我最近家裏不方便接電話,你別打給我,等我找你。”
“……路晨。”
“……掛了。”
……
路晨。
她叫他的名字,就是這世上最動人的聲音。
清晨,歸曉給楠收拾好箱子。
帶他來時是個旅行袋,她到北京給孩添置不少東西,一是覺得他可憐從自己照顧自己,二是按照現在七、八歲朋友的打扮給他置行頭,讓他能盡快融入這個環境,免得被人排擠……猛要把孩送到他那裏,她竟還擔心,那個破修車廠能不能再住人?
可秦楠聽路炎晨回來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飛去那個鄉村鎮,去見他路叔叔。歸曉看孩這興奮勁兒,也沒耽擱。帶上他,開車離開了市區。
等到了鎮上,是兩個多時以後了。
兩年前匆匆回來聚會,沒來得及到鎮上逛逛。如今看著變化還真大,三層商場倒閉了,那個賣羊肉串的攤位和阿姨也不見了,台球廳的地方開了一連串的門店。
泥土路也換了柏油路,不變是唯有那條長長的不知源頭終點的河,還有河畔幾十年長成的望不到盡頭的兩排楊樹。車開過去時,有兩三撮學生在冰麵上玩鬧,有少年追上個女孩子,攔腰就扛到肩上,引來一陣笑聲和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