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春談站在一旁,小聲地叫道。她平時的驕傲囂張都不見了,臉上隻有少女的怯生生。她知道,當荒司流露出這般表情的時候,她並沒有絲毫僭越的資本。
可是,她真的很不解。荒司先生和判不過見了兩麵,前後加起來相識不到三天。為什麼,荒司一接觸判,情緒波動就會特別大?
這一切,隻有荒司心底裏有答案。他與她,同生共死過。但她看起來並不知情。
他看著判離去的方向,有些心事說不清道不明。
那落荒而逃的家仆,又屁滾尿流地跑回來:“殺人了!殺人了!不對,是吃人了!吃人了!”
家仆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向深處的院子,魂飛魄散地。他慌不擇路撞上了荒司。
荒司伸手扶住驚魂未定的家仆:“小兄弟,前麵的院子發生什麼事了?”
家仆見是他,知道他剛處理了那條巨蟒,心中對他有所信賴,吭吭哧哧地說:“救命,救命,小公子……小公子他吃人啊!”
“小公子?是那位起死回生的劉簇嗎!”荒司心知不妙,把連連點頭的家仆拋在一邊,展開身形去向前麵的院子。
“先生!你慢點!小心傷口!”春談連忙追上去。荒司前幾天被困在心眼中,為了闖出幻境而受了重創。剛剛為了保住巨蟒又受了傷,眼下又動用移形換影之術去救人。這麼不顧一切消耗自我的人,是怎麼活到幾百歲的?
移形換影之術,說穿了其實不值一提。無外乎是使用者通過各自的算法,算出身處地和目的地之間的位置差異,利用瞬間的地動,轉移到目的地。
說是簡單,學起來卻如天方夜譚。
首先,使用者的悟性分高低,悟性高者,即便從未去過某個地方,也同樣能根據星宿分野和前人堪輿圖算出自身方位與該地的位置差異。而悟性低的人,可能連眼前一步之外的地點,都算不出來。
再來,是幾乎微不可知的地動。這地動不僅極其微妙,而且受使用者落腳點的天文地理影響,哪怕一陣微風吹過,都會產生動蕩,極其複雜,難以捕捉。更別提還要在一瞬之間進行算計。
最後則是使用者對天星的掌握程度。天星乍一看似乎都在天幕上,隨著蒼穹旋轉。實際上,這些天星遠近、大小、深淺差距極大,這種差距並非人人都能看得出來,更不可能人人都能看得分明,能掌握星野對應大地的方位。方位感知能力極低的人,是無法分辨東南西北的。凡夫俗子則大多數能分出四個方位,其中又有一部分能分出八卦的八個方位。修道者一般可以分十二個方位,對應十二宮。
而據春談所知,荒司可分辨四萬多個方位。也就是說,普通人眼中,最多能發現兩棵樹之間方位差異,而荒司能看出同一個樹梢上兩片嫩芽的方位差異。
因此,雖然不少修道者都能從不同派別的師門秘籍中看到算法,但真正能算出來的卻寥寥無幾。更何況,每個使用者的算法都參考不同的天星和分野,算法自然也不同。
隻不過,成功的人,雖然算法不一致,但是結果都是正確的。
在遇到星魄劍和張若虛之前,春談隻見過荒司可以做到瞬間移動。這趟來大興,猛地見識了兩位神出鬼沒、能憑空消失的人——或者說是一人一劍。
判一直都是快走,倒沒有展示憑空消失的能耐。不過,她的佩劍能做到的事,她想必也差不了多少。
春談暗自在心中驚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春談走到前院,院子裏人聲嘈雜,魏管家的聲音從人群之中響起:“快!快去通知劉大人!”
魏管家咬著牙說的,春談悄悄走進人群中,左騰右挪,挪到魏管家身邊仔細一看。果然魏管家受了傷。手上那傷口有碗口那麼大,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像是遇到猛獸,被咬去了一大塊肉。
院子天井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幾條屍體。其中便有春談白日裏見過的六夫人。
六夫人死狀極慘,麵容卻很安詳,應該是睡夢中被襲擊,一擊斃命。春談接著往下看,原來六夫人脖子處有一碗口大的傷口,比魏管家的更深,幾乎整個脖子都被咬斷了。
造成這個傷口的罪魁禍首,便是她心愛的幼子——劉簇。劉簇此時體格變得龐大,衣衫襤褸,身上處處青筋畢現,似乎身體中還住著另外一個肉身,他兒童的外型已經無法支撐。最可怕的是,他的臉變長變方,劉簇的五官長在一個四五十歲男子的麵龐上,尖利的牙齒讓他看起來像一頭餓狼。
他也的確是一頭餓狼了。在荒司趕來之前,他在前院中已經咬死了七八個人,都是一口致命。魏管家受襲時,被旁人拉開了,所以隻咬到他的手臂。
眾人本來四處逃散,荒司趕來之後,暫時控製住了劉簇,又叮囑其他人勿離開他身邊,防止太常卿府之外還有異物。於是眾人又聚集在荒司身後。
此時,荒司的折扇幻化出一百多把,全部呈展開狀態,團團將劉簇圍住,把他和雨幕徹底隔開。荒司手上撐著一把帶有血跡的油紙傘,身形輕盈飄忽,踩著折扇的幻影,繞著劉簇的周身走。
旁人看不出他十指尖發出的細微光芒,隻看到劉簇痛苦地嚎叫、掙紮。淒厲的喊叫聲劃破淩晨的雨幕,直傳到京城每一戶人家中,鑽到未眠人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