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他把海棠的手機放在駕駛台上,很疲乏的道了聲謝。
海棠開著車,走在回城的路上,轉眼就從山腰下到平地,前方城市的燈火逐漸明晰燦爛。
“我爸和我爺爺也在討論你的事情。”
海棠翹著唇角,聲音裏卻沒有笑意。
邢朗合上車窗,閉眼靠在椅背裏,笑問:“他們怎麼?”
海棠看他一眼,默了片刻才道:“沒什麼,隻你遇到難事了。”
四十幾分鍾的路程過後,海棠把車停在一間門臉簡陋的旅館門前,等邢朗下車後,叫住他,對他:“如果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隨時找我。”
雖然明知不會有下一次,但邢朗還是笑道:“好,謝謝你。”
海棠的車很快消失在夜間的車流中。
旅館門前明暗交織,有大片大片的光,和大片大片的影子。
邢朗撿了一個暗影處,走進去,背靠著牆點了一根煙,騰出一隻手給秦放發了一條短信;怎麼樣?
秦放直接給他打了回來:“你撞大運了,竟然還沒有被自動覆蓋。你在哪兒?我把東西給你送過去。”
邢朗想了想,道:“你就待在餐廳裏,我讓大陸過去拿,你直接交給他,任何人都不能轉遞。”
“行。”
秦放掛了電話,把腿往桌上一翹,開始打遊戲。
旁邊坐著的保安問道:“秦老板,6月1號的錄像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秦放訕訕笑道:“關係到好多條人命的東西。”
著,他臉色一靜,把手機按在胸口,皺著眉頭看著桌上的顯示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事。
16年6月1號……
他慌忙把腿放下來,屁股拖著椅子移到桌前,盯著正在直播店裏情況的顯示屏,道:“把剛才那段視頻調出來。”
十幾分鍾後,陸明宇的車如約而至,停在路邊,人從車裏走出來。
他站在光裏向四周掃視一遍,很快看到和夜色融為一體的邢朗,快步朝他走過去。
“這是今晚上十二點二十三分去銀江的車票。”
邢朗借著煙頭的火光看了一眼時間,揣起車票,正要和陸明宇聊聊目前的情況,忽然轉頭看向公路,臉色驟然繃緊了。
陸明宇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一輛越野車沿著路邊徐徐停下,隨後熄火。
“是韓隊長!”
陸明宇沒想到他竟然被人跟蹤,這個人還是韓斌。
他正要衝出去,胳膊忽然被邢朗拽住。
邢朗站在暗影裏,看著韓斌推開車門走出來,一眼盯住了他。
韓斌的目標很明顯,徑直的朝邢朗走過去。
“……我們聊聊。”
他站在明處,對邢朗道。
邢朗往他身後掃了一眼,見他沒有帶人,於是稍卸下幾分防備,笑道:“好。”
著傾身湊近陸明宇,貼在他耳邊低不可聞道:“去找秦放拿東西。”
臨走前,陸明宇對韓斌道:“韓隊長,你們曾經是朋友,我想你應該也相信他。我勸你給他一些時間,否則當真相被揭開的那一,你一定會後悔。”
韓斌向他點頭一笑,道:“有道理。”
陸明宇離開後,邢朗把煙往地上一扔,用腳踩滅:“找個地方坐一會兒?”
韓斌也走入暗影中,和他麵對麵站著,道:“不用,這裏就行。”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但是他們同樣被黑色的影子籠罩,黑影中隻能隱約顯出他們挺拔的身形,臉上像是罩了一層黑色的霧。
邢朗用力的看著韓斌的臉,韓斌同樣在用力的看著他,他們隻能看到彼此眼睛裏的那一點光亮。
在某一瞬間,邢朗覺得他和韓斌並沒有什麼分別,他們麵對麵站著,就像在照鏡子,韓斌是他的影子,或者他是韓斌的影子。似乎他們往前一步,就能融為一個人。
“查到哪一步了?”
邢朗率先問道。
韓斌輕輕的笑了一聲,道:“沒什麼進展。”
“高建德不是咬死我就是‘將軍’嗎?還交了一份錄音。”
“你我都很清楚,那份錄音是假的,而且高建德死的很蹊蹺。”
邢朗歎了一聲,冷笑:“太蹊蹺了,蹊蹺到……我都懷疑高建德是用來打蛇出洞的犧牲品。”
“……那你懷疑是誰殺死了高建德?”
邢朗豎起食指向上指了指,笑而不語。
韓斌會意,又道:“我今來,隻是想見你一麵,當麵告訴你兩句話。”
“什麼?”
韓斌頓了頓,再開口時,異常的嚴肅:“老邢,雖然我信你,但是你這次太凶險了,如果你不想牽連秦放,就應該在你洗清罪名之前,和他斷絕聯係。”
邢朗知道他指的是昨晚他在秦放家裏過夜的事,便道:“你放心,我不把自己摘幹淨,就不回來了。”
韓斌皺了皺眉,眼睛裏的那點光似乎被風吹熄了:“你要離開蕪津?”
邢朗笑道:“不是逃,而是去找真相。”
“真相在哪兒?”
邢朗扭頭向外看去,短暫的燈影過後,又是夜,蕪津市外也是夜,就算隔著一座山,一條江,一片海,還是夜。
他在找的真相就藏在夜裏,鋪蓋地密密層層的夜,
他從口袋摸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將打火時,打火機掉在地上,‘啪嚓’一聲清響,像墜入了水裏。
韓斌見狀,拿出自己的打火機,掀開蓋子打著火,擋著那一簇火苗幫邢朗點著了煙。
一簇深赭色的火苗稍縱即逝,照亮邢朗的下半張臉,他英朗挺拔的鼻梁,和泛著一層淡青色的幹淨的下巴。
韓斌隻幫他點著煙,就合上打火機蓋子,合手握在掌心。
邢朗卻看到他的打火機依然在燒著一簇火苗,他把那團火苗握在手裏,火光便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
其實那不是火光,而是打火機表麵的一層夜光。
他一直都知道韓斌的這隻打火機很昂貴,不知道貴在哪裏,此時看了才知道,原來這隻打火機經過特殊處理,在漆黑的夜裏也明晃晃的,就像一團火。
邢朗笑了笑,正要打趣他身家殷實,唇角的笑意泛到一半,驀然僵住。
火……
他盯著被韓斌握在掌心的那團火,忽然想起城南大橋外,百米遠處,河岸邊的一點星火。和企圖綁架張東晨的一行三人中,掉下大橋,抓住他的手,卻被子彈射穿額心的男孩子。
那顆子彈射來的方向就燒著這樣的一團火,漂浮在半空中,來去都沒有蹤影,像是一團鬼火。
‘砰’的一聲槍響。
邢朗似乎聽的到那晚上的槍響,那顆本來射入男孩額心的子彈射入他的心口,在他的身體裏一點點的下沉,下沉……拉扯著他身體裏的一部分,不斷的往下墜,越往下越深,越深越黑暗……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韓斌,卻發現韓斌用一把槍抵住了他的額頭。
而消失在河岸邊的那團火,此時正在韓斌的眼睛裏,靜靜的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