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僅有的兩塊玻璃窗看向外麵,不知什麼時候落雪了。

門忽地被推開了,一個孩子被推了進來,推她的人好像有狗追著一樣的跑了。

她趕緊過去扶起孩子,“王花?你不在公社小學嗎?”

王花哭了,“公社小學讓我交學費和雜費,開學的時候就應該交了,我爸說等打了糧食再交,現在公糧都交完了我還沒教學費,老師就把我攆回來了。”

“那你咋上這兒來了?”

“我爸不讓我上學,我非要上學……他就把我送這兒來了,他說在哪兒都能上學。”

馬大麗看著這孩子被凍裂得手,凍得發紫的臉,大冬天的,她穿著薄薄的棉衣天天走兩三裏路去上學,回家還要做家務,不大點兒的孩子被折磨得眼睛裏都沒光彩了。

“來,洗洗手,等會兒我帶你去找尚老師。”馬大麗特意給她倒了些微燙的水,讓她把手放水裏泡著,從兜裏拿出來一盒嘎啦油(用貝殼裝的類似凡士林的東西?很神秘的配方,油油的,很有用),給她抹上。

趁著她洗手的空檔,馬大麗掀開她的書包,裏麵隻有幾個破破爛爛的本子,正麵反麵都寫滿了字,“書呢?”

“我沒交書費,沒有書,都是借同學的書。”

村裏的小學隻能讀到三年級,公社有小學和初中,但是村裏的小學可以“賴”著學費不給,有限的幾家條件好的買書大家串著用,到了公社那裏,學費得交,書費得交,還有一些雜費,因此一些孩子就不上學了。

就算是“尊師重教”的靠山屯也有一半的學生卡在這上麵,而且大部分是女孩。

他們回來了多數是在家裏麵做家務,做點簡單的農活,到了十七八歲就開始找對象,結婚、生孩子,孩子隻讀到三年級,不再繼續讀書,回家……形成惡性循環。

最讓馬大麗難過的是兩三年學過的知識,在這樣的消耗中絕大部分人都忘了,退化成了文肓。

有些人還勉強會寫自己的名字,有些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王樹,明天讓你爸媽中的一個來學校。”不能孩子塞進來了就算學校的學生啊,人得露麵啊。

“嗯。”王樹冷漠地應道。

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馬大麗想起自己的妹妹有幾件衣服小了,家裏再沒孩子能撿了,整好可以給她穿。

“走吧。”馬大麗帶著王花到尚老師班上,尚老師也在組織學生們吃烤土豆,她的班上是一年級先吃,三年級後吃,到現在還沒吃完呢。

“尚老師,你看誰回來了。”

尚老師看了王花一眼,王花被送回來並不出乎她的意外,對於這種情況她也從義憤變成了麻木,“過來吃點兒土豆吧,我辦公室裏還有一碗疙瘩湯,你先留學校吧,老師能教你多少教你多少。”

“尚老師,要不然咱們請示請示,再多教三個年級吧?”

“教室在哪兒?教材呢?老師呢?咱們學校就這個情況。”尚老師歎了口氣,“我帶著教吧,晚上我送他們三個回家,跟他們家長談談。”

“談啥談,那就是一對癩子。”

“癩子也是家長,也是村民,你爸比你有格局。”

“他是生產隊長,我就是個老師。”

“老師咋了?老師比生產隊長大多了。”尚老師說道,她牽起王花的手,“走,我領你吃飯去。”

天黑了,村子裏的人家為了節省蠟燭或燈油都睡了,朱逸群也吹熄了蠟燭,假裝自己睡了。

炕洞裏麵的苞米秸燒得劈啪作響,他睜著眼看向某處,腦子一片空白。

安靜,太安靜了……

他穿上了軍綠色的棉襖棉褲,解放棉鞋,武裝帶紮得緊緊的,從家裏走了出去,沒有往村子裏去,一個人往山裏跑去。

山裏的各種動物注視著這個人類,有的躲開了,有的在評估他是不是獵手,還有的評估他是不是獵物。

山村漆黑一片,步行不過幾百米,回過頭已經看不見村子所在的方向了,外地人在這種情形下一定會迷路,他卻輕車熟路地沿著已經被他踩成一條小徑的路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