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沈顧容覺得他已經夠丟人的時候,總會發生讓他更丟人的事,打得他猝不及防。
尷尬。
整個飛廬前所未有的尷尬,連平時最歡脫的虞星河大氣都不敢出。
三水還在恭敬地道:“弟子前幾日接到掌教之令,順路從閑雲城帶來師叔研製好的靈藥,路上因追查洞庭水鬼耽誤了一日,望師尊責罰。”
沈顧容你滾。
牧謫垂眸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沈顧容腳邊還有他剛剛叼著掉下來的糯米糕點,因他方才一直在撲騰,臉頰上的絨毛裏夾了一顆芝麻,模樣憨態可掬,和眾人所知曉的清冷聖君完全不同。
他滿臉生無可戀,隻想跳窗投湖,一死了事。
誅邪眾人最先反應過來,忙上前扶住身體搖搖欲墜的溫流冰:“大人,大人啊,那隻是一隻靈寵,您認錯了!咱們還是先下船吧。”
溫流冰頭重腳輕,思維已經轉不動了。
他現在一門心思隻想隨師尊一起下船,順便找個地方好好把胃清一清,根本沒有閑餘的腦子去思考其他問題。
比如,他師尊為什麼變成了一隻鳳凰。
“不重要。”溫流冰渾渾噩噩地想,“師尊無論做什麼都有他的道理,我作為弟子不該擅自置喙。”
他拂開誅邪的攙扶,微微抬頭對著沈顧容道:“師尊?”
語氣十分疑惑,似乎在奇怪師尊為何不話。
沈顧容幾乎咬碎了一口鋼牙,心中恨不得把他逐出師門,但表麵上卻裝作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歪歪頭乖巧地“啾”了一聲。
看著真的就像是一隻未開靈智的靈寵。
能應對如今這個尷尬局麵的,唯有裝傻,給他們一種“高嶺之花沈奉雪怎會如此做派”的錯覺,以此來脫困。
誅邪再勸:“大人啊,您真的是糊塗了……”
溫流冰突然一回身,眸子淩厲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就算再糊塗,也不至於將師尊都認錯。”
那誅邪一怔,偏頭和同伴對視一眼。
也是,誅邪自建立起隻過了短短二十年,溫流冰就從當年微不足道的金丹期修士,一路靠著鐵血手段成了統領九州三界無數誅邪的統領。
這些年來,他所做的決斷從未有過失誤,更何況是這種認錯師尊的糊塗事了。
眾人麵麵相覷,又看了看那歪頭啄食、滿臉懵懂的鳳凰,痛苦地掙紮許久,還是沒辦法把這隻啄食都能啄得羽毛滿是芝麻的肥鳥和高冷尊貴的沈聖君聯想在一起。
但見溫流冰滿臉正色,沒有半分玩笑之意,他們一咬牙,猶豫半也跟著行禮。
“見、見過聖君。”
沈顧容:“……”
滾啊你們!!!
沈顧容原先以為能混過去,現在可倒好,更多人信了。
離索和虞星河駭然地張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神色比見了鬼還要可怕。
離索蒼白的唇輕輕哆嗦:“這……聖君?不、不可能……”
他本能否認,但又飛快回神,對溫流冰的一味信任讓他幾乎不再思考,飛快地朝著沈顧容行了一禮。
沈顧容:“……”
場麵幾乎收不住了。
整個飛廬一陣死寂,所有人心思各異,內心波濤洶湧,臉上卻沒露分毫。
沈顧容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信步閑庭蹦到了窗欞上。
“啾!”
「我先死一步!」
牧謫:“……”
他直接撲扇著一隻翅膀縱身往湖裏蹦去,牧謫連忙去扶他。
但是沈顧容剛蹦起來,畫舫突然靠岸,那二樓的窗戶掃過岸邊的樹枝,“砰”的一聲關上。
沈顧容一頭撞在了窗欞上,身體猛地彈回來,在地上彈了兩下,落到牧謫手邊。
不動了。
牧謫:“……”
所有人:“……”
沈顧容心中的崩潰宛如洪水決堤,索性閉眼裝死。
「道不公啊!不公!誰來一刀殺了我吧?!來個雷直接劈死我也成啊啊啊!」
「那隻水鬼呢?快來,快來吃我!」
「沈奉雪,你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牧謫:“……”
誅邪眾人嚇了一跳,本來已經堅定的“此鳥正是聖君”的信念再次潰散。
溫流冰快步上前,狠狠一拍桌子,因力道之大,桌子上躺著裝死的沈顧容都被他震得彈了一下。
溫流冰厲聲道:“放肆!是誰暗算我師尊?!”
沈顧容:“……”
滾這個字我已經倦了。
大概是見沈顧容太過悲涼淒慘,一直沒吭聲的牧謫終於看不下去了。
他無聲歎了一口氣,將沈顧容輕輕捧在掌心,對著溫流冰道:“大師兄,您認錯了,這並不是師尊。”
溫流冰一怔,低頭冷冷看他:“你敢質疑師兄?”
沈顧容無聲尖叫:「你他娘的還敢冒犯師尊呢!」
“牧謫不敢,隻是實話實。”牧謫不卑不亢,“我隨離索師兄下山前師尊便已閉關,離人峰眾人皆知。”
溫流冰一怔,看向離索。
離索不知看出了什麼,也知道就算這隻靈獸真是沈聖君,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宣揚此事,離人峰這近十年來順風順水,同半步成聖沈聖君息息相關。
若是被人知曉沈聖君是這副模樣,不知道會出什麼大亂子。
“正是。”離索道,“這隻靈獸牧謫也養了許久,不應當是聖君。”
溫流冰這下才有些疑惑了,他抬手再次幻化出一隻靈蝶似的弟子契,這次還是準確無誤地落在那隻鳳凰身上。
溫流冰思緒緩慢停住,怔了半不知如何反應。
沈顧容:“……”
希望突然降臨,沈顧容受寵若驚。
看到誅邪等人眸中的疑惑,牧謫又道:“這隻靈獸是師尊閉關前送我的,應該是怕我修為低,以防萬一讓它護我。”
一個誅邪聲道:“難道這隻鳥是沈聖君的本命靈獸?”
所以弟子契才會尋到他。
離索終於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忙道:“正是。”
沈顧容心想,你們可真能編啊。
不過我很喜歡。
沈顧容本來尷尬得手腳冰涼,渾身冷汗往下冒,眼見牧謫三言兩語就為沈奉雪挽回了形象,他看著牧謫的視線都帶著點光芒。
不愧是主角。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誅邪本來也沒多信,聞言也全都放下疑慮。
溫流冰還是不死心,走至桌案前單膝點地,看著鳳凰:“師尊是你嗎是你嗎?”
沈顧容掙紮著起身,氣得一翅膀扇在他臉上。
「看看你師弟,再看看你!」
誅邪見狀忙上前把溫流冰扯起來。
“大人,大人我們還是先下畫舫吧。”
溫流冰臉色如金紙,腳下一陣發飄,被人連拖帶拽扶了下去。
離索忙一手抱著一個團子,跟著下了畫舫。
在回客棧的路上,虞星河看著牧謫鼓起一塊的衣襟,怯怯道:“這隻靈獸真的是師尊嗎?”
牧謫瞥他一眼:“隻是師尊的本命靈獸,身上有師尊靈力罷了。”
離索也道:“正是,這種話不要再了星河。”
星河委屈地癟癟嘴,趴在離索頸窩不敢再了。
因為雪夜河的水鬼鬧了一通,花朝節被迫終止,官道上喧鬧的人群已經散去,隻留地上一片殘花狼藉。
離索抱著牧謫和虞星河到了客棧,溫流冰也已定好了房間,正巧就在隔壁。
離索和誅邪幾人客客氣氣寒暄幾句,帶著兩人回了房間。
沈顧容渾身疲累,仿佛經曆過一場生死劫難,蔫蔫地窩在牧謫懷裏睡著了。
一到了房間,離索將房門關死,想了想又布了一道結界。
他轉身正色看著牧謫和虞星河,叮囑道:“今日之事,不能像旁人泄露半個字,記住了嗎?”
虞星河乖巧地點頭。
牧謫沉默了一下才頷首:“是。”
離索知道他們兩個一向聽話,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他摸了摸兩人的腦袋,誇讚道:“真乖。”
離索又陪了他們一會,片刻後外麵傳來敲門聲,他才起身,對牧謫道:“牧謫,你懷裏的靈獸能借師兄一下嗎?”
牧謫本能地護住懷裏的沈顧容,但這種本能也隻是一瞬,理智瞬間回籠。
他茫然地看著離索,這才想起來,他懷裏的鳳凰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靈獸,而是那個他一向避之如蛇蠍的師尊。
無論是靈獸,還是師尊,全都不屬於他。
牧謫手指微微發抖,強迫自己將沈顧容從懷裏捧出來,沉默地交到離索掌心。
離索朝他溫柔笑道:“真乖,明日師兄帶你們吃糖葫蘆。”
牧謫勉強笑了笑,沒話。
虞星河原本正在喂雪滿妝,見狀連忙捧著雪滿妝過來,踮著腳尖遞給離索,眼眸亮晶晶地道:“師兄,我的靈獸也能借師兄!”
離索失笑,見他滿臉期待,索性也把雪滿妝接了過來。
“早些休息。”離索叮囑了他們一番,一手一個紅團子回了隔壁的房間。
房間中,溫流冰已經等候多時,看到離索回來立刻上前,準確無誤地把沈顧容接了過來。
他下了船又是一條好漢,打坐調息了片刻便恢複過來,在畫舫上渾渾噩噩的神智也瞬間清醒了。
溫流冰從儲物袋中翻出了個絲綢軟墊,恭恭敬敬將沈顧容放到上麵。
沈顧容睡得正熟,被來回折騰都沒醒,他靠在軟墊上軟軟啾了一下,埋著頭繼續沉睡。
溫流冰單膝點地看了他半,才回頭看向離索,蹙眉嫌棄道:“你手裏的那是什麼醜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