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三年十月八日,葡萄收獲已經接近了尾聲,這個時間對於盛產上等葡萄酒的夏布利城來說本應是一個忙碌又緊張的普通日子,一輛簡樸輕巧的“庫普”式旅行馬車的到來,卻激起了這座外省小城居民們強烈的好奇心。
拉著馬車的良馬因為長途旅行的疲憊而不耐煩地打著響鼻,車輪粼粼軋過起伏不平的路麵,穿過狹窄的街道,因為老城區建設不良的緣故,如果對麵也過來一輛馬車的話是決計過不去的,必須得有一方退讓,然而這輛馬車很幸運地沒有遇到這種情況。街道旁的住宅看起來就和破敗的石板路一樣有年頭,讓人懷疑裏麵是否有人居住,但是窗簾偶爾會被不動聲色地拉起來一角,讓裏麵的人可以好奇地觀察路過的觀望他們的人。
在沉寂而肅穆的外省小鎮,流言傳播的速度比任何郵差都要快,在這部車廂上帶有家徽的馬車駛入夏布利的時候,已經有人在猜測這是哪個來收購葡萄酒的商人,但是這種說法馬上就遭到了反駁——十一月份的時候才會舉辦葡萄酒節,哪個商人會在這個時候前來呢?於是又很快有了新的種種猜測,馬車駛入老城區中的格朗維爾公館裏沒多久,甚至都不需要等到下午三點,有一位漂亮的外地年輕鄉紳前來拜訪沒落的格朗維爾家族的事情實際上已經被那些消息靈通的無聊人士傳了個遍。
身處這種種流言的中心的路易·杜·法朗坦對此一無所知,事實上,他正麵臨著一種他從馬貢動身前完全沒有想過的非常古怪的境地。
“您的意思是說,我的朋友阿爾萊德,實際上現在並不在這裏,而是一直在巴黎?”
路易·杜·法朗坦對著格朗維爾家族的老管家反複確認了兩次,終於確認了這個離奇的事實。老管家向他發誓說,阿爾萊德少爺確實不在格朗維爾公館裏,但他認為少爺的身體非常健康,至少他近來並沒有聽費爾南伯爵講過一句少爺生病了之類的話;至於伯爵對法朗坦先生的邀請是怎麼回事,那就得等伯爵回來再說了,他今天去了城外的葡萄莊園裏視察,很快就會回來。
得知阿爾萊德可能並沒有生病,奔波了一路的路易·杜·法朗坦並沒有生氣,反而如釋重負。
“如果阿爾萊德沒事就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收到伯爵大人的信的時候,我的心髒都要嚇得停止了。”
從馬貢到夏布利的距離對一個年輕人來說算不上遠,但是旅程總是令人疲憊的,在老管家為客人的到來準備沐浴用的熱水和讓廚娘準備晚餐的時候,路易觀察起這座他的朋友的家族老宅來。
名為格朗維爾公館的舊貴族府邸擁有高大的拱形門楣,門楣上方有一條長長的硬石浮雕,上麵G和H交織而成的家族徽章被非常精細地進行了複原,顯示出了這個家族現在的主人還在極力地維護過往的榮耀;壓著厚重青石板的外牆上的泥灰還能看出當年能工巧匠的高超手藝,然而就和明顯經過修補的窗台上被灰色的汙漬覆蓋了一部分的精細雕紋一樣,在時間的侵蝕裏顯出一種大勢已去的無可奈何來;而在內部的客廳裏,地上的地板經過了翻新,四壁的護牆板卻泛出了一種陳舊的暗色,和地板的光澤是那麼的格格不入;作為客廳中心的壁爐原本有著非常精美的潔白大理石雕刻花紋,卻因為無力維護而顯得發黃,旁邊的圈手椅包著開始褪色的天鵝絨,一切的一切,都在無形中折射出了這座公館的現主人為了恢複以往的榮光所做的努力和他麵前還需要克服的諸多困難來。
自從十九歲那年路易和阿爾萊德在聖埃蒂安寄宿學校分別之後,兩位在寄宿學校裏結下了深厚友誼的朋友隻見過兩次麵,一次是在阿爾萊德去巴黎攻讀法律之前,另一次則是路易的父親呂西安·杜·法朗坦去世。兩次見麵都發生在法朗坦家的土地上,為此阿爾萊德曾經寫信給過路易,抱怨說他向他的父親費爾南伯爵提出過邀請他的好朋友前來夏布利玩耍一段時間,卻被伯爵不高興地拒絕了;現在看著這座某種程度上堪稱一個舊時代的聖物盒的公館,路易倒是非常理解費爾南伯爵為什麼不願意邀請他前來了。
舊時代的貴族大多有這樣的傲氣,在一七八九年的那場風暴之前,誰也沒有料到風暴會來得如此猛烈,一瞬間,貴族們失去了自己的封地、莊園、宅邸和年金,而昔日並不被他們放在眼裏的小市民們則是趁機鯨吞他們的財產,就連路易的父親也是在那之後才得以購買他現在擁有的那塊土地。好不容易等到那位拿破侖先生被逼得離開了法蘭西,迎回了國王的舊貴族們才得以享受一點君王的恩澤,但是已經失去的權勢和金錢卻不是那麼容易能拿回來的。不管是在巴黎還是在外省,都多的是格朗維爾伯爵這樣苦苦支撐著家族僅剩的榮光,希望能夠東山再起的舊貴族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