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您自己都可以去做一道炒雞子了,老爺。”西卜太太說。
路易則是表現出一種恰到好處的感激來。
“我聽說打蛋清可不是一個輕鬆的活計,讓您費心了,西卜太太。”
“哎呀,您看,老爺,這麼多年你可從來沒有問過我打蛋清是不是一個很累的活計!這下您可不能怪我偏愛這討人喜歡的小夥子了。”
晚餐的分量非常合適,既沒有讓賓主陷入暴食的罪過,又不至於失禮地出現不夠吃的情況。在吃過餐後果點之後,西卜太太在收拾杯盤,老管家則是拿來了一本已經翻卷了頁邊的賬簿。
在壁爐的另外一邊有一張細木鑲嵌螺鈿的牌桌,桌麵上畫著的棋盤圖案已經有些看不清了,現在這張牌桌被當成了一個書桌,費爾南伯爵坐到牌桌前,戴上了一副銀邊瑪瑙眼鏡,翻開那本賬簿。
“我們現在可以繼續之前的話題了,關於阿爾萊德所患上的‘巴黎病’。”他說,“您有讀過聖克拉拉所寫的《對眾人的訓誡》嗎?”
“以前在寄宿學校的時候有拜讀過,但是這麼多年已經忘記大半了,還是需要您的指教,大人。”
伯爵咳嗽了一聲,他的麵容在燭光下顯現出一種濃重的憂慮來。
“我最記得《對眾人的訓誡》裏的一段話,雖然那是批判無知的女人們的,但是用來形容阿爾萊德現在的狀態也非常合適。”他回想了一下,慢慢地說,“聖克拉拉說,農民的女兒到了城裏,馬上就要換上尖頭皮鞋和紅色的襪子,換上漂亮的、時髦的上衣和有花邊的發飾,換上最流行的昂貴裙子。總之,什麼都要換上新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奢侈和炫耀,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變得麵目全非,如果把她以前用過的水桶、叉子、鏟子和掃帚拿來,它們肯定認不出這位如今一身時髦的老鄉了——這個邏輯用在阿爾萊德身上也是一樣的,這就是他所患上的‘巴黎病’。”
“我讓阿爾萊德去巴黎攻讀法律學位,是希望他能夠在完成學業之後,謀取到一份為國王效力的機會,從而重振先祖的榮光——我的孩子,你也看到了,格朗維爾家族已經搖搖欲墜,再也經不起波折了。阿爾萊德的祖父在世的時候,他一聲咳嗽都能讓整個夏布利惴惴不安,但是現在格朗維爾家族已經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今天我出城的時候,甚至一個刨過酒桶板的暴發戶都敢騎著馬走在我的馬車前麵,大聲地說‘雖然這是匹脫了形的老馬,但是還不賴!’”
也許是想起了家族沒落以來遭受的種種白眼,伯爵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如果隻是這種無賴小人的行為,我還可以不在意,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寄予厚望的孩子,自從他去年完成學業以來,竟然這麼快就被巴黎的不良風氣所同化。因為拿破侖的出現,高尚的傳承秩序已經被破壞了,人與人之間財產關係發生了變化,由於巨大的財富從道德高尚的人手中被轉移,就出現了禽獸不如的享樂的迷戀。那些突然暴富起來的巴黎人,心變得就像鴿子的嗦囊,他們的願望無非是貪欲和享樂,他們的感情無非是刁鑽的苛求,而阿爾萊德也即將變成那樣的人,我已經能看到這毫無希望的未來了。”
也許是很久沒有身份上能夠和他平等交流的人前來拜訪了,費爾南伯爵說了非常長的一段話,路易不得不花了一點時間來整理清楚他的發言。
“您的意思,是阿爾萊德在巴黎花費過多而令您感到不快了嗎?”
“如果他能夠將錢花在正道上,花在他自己的前途上,那麼我就是倒空格朗維爾家族的金庫也隻會為他感到高興。”伯爵比了個手勢,“我的孩子,不要以為我是那種看不得花費一個法郎的守財奴,我知道想要在巴黎出人頭地,沒有金錢的支持是萬萬不行的。年輕人不能陷入過分的享樂,但是也必須有整潔漂亮的服飾、體麵的住處,如果他想要獲得基本的踏入貴族府邸的資格,一部自己的私人馬車也是不可缺少的。事實上,我在阿爾萊德畢業之後將格朗維爾家族接近一半的財產轉移到了他的名下,那其中包括了格朗維爾家最重要的一座莊園,目的就是讓他能夠擁有足夠的可支配的金錢。”
“為了他,我甚至不得不考慮犧牲我可愛的小女兒瑪德萊娜的幸福,她現在還孤獨地呆在魯昂的薩繆爾修道院裏,可能這輩子都不能有結婚的機會。格朗維爾家族為了他犧牲了那麼多,可是他給了我什麼回報呢?——他為了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一個下等人出身的交際花,發了瘋,大把地花錢來討她的歡心。為了獲得足夠他揮霍的金錢,他甚至想要將他名下的莊園出售出去,動搖整個格朗維爾家族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