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飛煙滅
她握住他的手:“但是你要答應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帶戒指一起回來,你才可以進手術室。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你進去,親眼看到你沒事。答應我,我就去幫你找戒指。”
葉紹謙的臉色已經蒼白,似乎隱忍著什麼,可是仍然堅持微笑,望著她很久,終於說:“好。”
夏小北緊緊抓著他的手,還是不願離開。葉紹謙也沒有催促的意思,一直微笑望著她,眼皮漸漸的重下來,幾乎要睡著。
夏小北想,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睡著也好,至少不要讓他看到自己離去的背影。住院的人是很忌諱看到人離開的,她就這麼一直握著他的手,直到他的眼皮終於闔上了,才輕輕站起來,想要幫他掖好被子。
她的手剛一抽離,他就睜開了眼睛,微笑著說:“我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我就會讓她幸福快樂,寧可我自己傷心得死去活來,寧可我一輩子記著她,想起她來就牙癢癢,見到她了又心裏發酸,不知不覺就愛她一輩子。”
他的聲音很微弱,有點吃力,但是整句說下來十分連貫,像是在心裏打了數遍腹稿。他重新閉上眼,仿佛終於能夠安心的睡著,唇角還殘留微笑的餘韻,許久,在小北將要轉身離去的時候,聽到他說:“小北,我愛你。”
她停下來,看著他的睡容,她知道他沒有睡著,也知道他根本看不見,仍然輕輕的點了點頭:“我也愛你。”
病房裏靜了一會,然後是開門關門的聲音,她的步子漸次遠去,良久,又恢複一片死寂。
葉紹謙終於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那一扇白的門,嘴角含笑,他可以想象她離開的樣子,有多不舍,也許又掉眼淚了。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其實是個很堅強的丫頭,一個人,總是加班,連懷了孩子這種事都一個人撐著,獨自跑到國外把孩子生下來。可是最近以來,她總是頻繁的掉淚,他知道是為什麼,總是自己不好,讓她擔心,讓她害怕,變得軟弱而患得患失。
他一直閉著眼睛,就是害怕再看到她的淚,她一哭他就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就像以前她總是氣他,他也恨不起來。他隻怕這最後的時刻,看到她的眼淚,他就會心軟。如果這真的是最後一場賭注,他沒法讓她看到自己輸的模樣,那樣他就算走也不會走得安心。如果讓她親眼看著自己離開,他將永遠也沒法原諒自己。
葉紹謙緩緩從蓋住的被子裏伸出一隻手來,手心拈著的,正是他們訂婚的那枚戒指。南非出產的珍稀粉鑽,在“世界鑽石之都”安特衛普精心打磨,然後交給意大利珠寶大師鑲嵌,他一直以為自己能給她最好的,卻原來,唯一給不了的,是天長地久。
從病房的那一扇窗子,恰好能望見春日裏的和煦晴空,瓦藍的顏色沈湛而悠遠,此刻,小北應該已經前往上海,去幫他尋找這枚戒指了吧。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起戒指,緩緩戴上左手的無名指,那一刻,耳畔仿佛炸響禮炮和樂隊的鳴奏,他永遠記得那一天,她在蔚成花海的絢爛中,幸福的微笑。
小北,當你說此生非我不嫁,已經是我最大的滿足。因為我愛你,我希望你能幸福快樂,所以,我不能囚禁你的一生。也許二哥早就勸過你,如果我有個什麼萬一,雷家會是你最大的枷鎖。那樣,我會內疚一輩子,我會覺得自己真是對不起你,放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世上。
小北,我愛你,所以我會讓你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快樂,寧可我一輩子記著你。如果我不在了,我希望你忘記我,我不要你傷心得死去活來,也不要你一輩子記住我,想起我來就牙癢癢,更不要你愛我一輩子。
我愛你,隻是我的事,就可以了。
也許是望著窗外太久,眼睛裏酸澀難當,一顆晶瑩順著眼角滑落,很快墜落,消逝不見。病房外有人輕輕叩門,白頭發的顱科手術專家用英文問他:“先生,手術已經準備好,可以開始了嗎?”
葉紹謙收回目光,攥緊了那隻戴著戒指的手,輕輕點頭:“好的,拜托您了。”
幾名護士上前來,幫他換上手術的無菌衣,他一直靜靜的躺著,腦袋裏一片清明,真的,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醒。周圍的光線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耳畔是軲轆滑在地上的飛快聲音,他一直靜靜躺著,睜著雙眼望著天花板,有人將他推進手術室,隨著門板闔上,頭頂啪一聲亮起雪亮的手術燈。
有人說,在生死一刻,人的大腦會飛速運轉,想起許多過往的事。可是他隻覺得自己的大腦像停止了運轉一樣,什麼也不想,裏麵停留的永遠隻有他在腦海裏構想的那一幅畫麵,她半轉著身,眼中猶含淚,仍然微笑著說:“我也愛你。”
那時他一直閉著眼,可是他知道,一定是這樣,他深深愛著希望幸福的人,一定會是這樣。
有護士來給他打麻醉,他閉上了眼,回想著她最後一絲微笑,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黃助理的辦事效率果然很高。夏小北剛走出醫院,黃助理已經將車開來,遞給她一張機票和她的護照證件,說:“一個小時後起飛,現在趕往機場正好。”
夏小北點了點頭,快速坐進車內。她此時心急如焚,恨不得馬上飛到上海,再馬上飛回來。他一個人待在醫院,也不知道護士能不能照顧好他,他長得那麼好看,英文又說得那麼好,那些小護士肯定心猿意馬了,哪還能細心周到?雖然他說手術三天後才會進行,可是這幾天也要做治療的吧,沒有人陪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疼起來又一個人躲在角落忍著……
隻要這麼想一想,夏小北都難過得要掉淚,好像這麼一走,就再也看不到他似的。
車子啟動的那一秒,她不知怎麼了,忽然叫住黃助理:“等等。”
黃助理似乎有些心慌,問她:“夏小姐,怎麼了?”
夏小北說不出話,她其實就是心裏不安,總想再看他一眼,可是又不好說出來讓黃助理難做,便說:“沒什麼,我就是想想,還有什麼漏帶的。”
黃助理終於鬆了口氣。少爺交代他一定要確確實實把夏小姐送回上海,雖然他不能理解少爺的用意,但是少爺第一次那麼懇切的吩咐他,他隻能照做。
車子緩速駛離,夏小北最後一次抬起頭,透過明淨的車窗,看著這座宏大的醫院。其實在她印象裏,所有的醫院都是一樣的,白茫茫的冷凝外表,永遠不變的消毒水味道,空氣裏彌漫的都是哀傷的氣息,她從小就怕紮針,更多的是懼怕醫院裏這股子抹不去的死亡氣息。
黃助理一直送她到候機大廳裏,幫她辦好登機牌,她隻是短途來回,並沒有帶什麼行李,因此也不用托運。黃助理一直陪她等到廣播催促登機,親眼看著她安檢入關,飛機起飛,才離去。
他回到車上,撥了通電話給葉紹謙,接的並不是本人。一個陌生的聲音用英文告訴他:“葉先生已經進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