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桃花債(1 / 3)

續桃花債

雷允澤處理這種商務應酬,自然是麵麵俱到的。不過據夏小北那零星的記憶,麵對這種別人求他的飯局,雷允澤多半是擺著很高的架子,半晌舍不得發一句話,冷得跟別人都欠他幾百萬似的。

可今天雷允澤看起來很和氣,一直在笑,也許是真的心情好,按慣例的一開始就是每人一杯酒敬過來,他也不拒絕,竟然全都喝了。

輪到夏小北敬酒,主任更是發話了:“小夏你是雷總的舊下屬,這杯可得說點什麼。”怕是雷允澤貴人多忘事,又或者夏小北這樣一個小角色實在提不起大總裁主意,還特意解釋道:“小夏來咱們這之前,可在寰宇的上海分公司做過四年。”

雷允澤聽了,微笑有禮的接過酒杯,十分坦白的說:“寰宇以前總部設在上海,夏小姐那幾年就在我手下做事,我還記得她。”

這麼一說,好像他們就真的隻是最普通的舊老板和員工的關係。

夏小北矜持一笑,點了點頭,幹脆爽朗的把大半杯白酒都幹下去了。眾人都還沒開席,胃裏空空的,這一杯酒精下去,立刻覺得腸胃間都燒了起來,糾結得攪成了一團。

可她心裏還是僥幸的。雷允澤仿佛這趟真是為了公事,也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大家的記憶中關於那些不堪,最好擦拭清楚,不要有瓜葛,就此平安過一生。

她都差點要拜佛。

敬完一圈,開始上菜了,主任循序漸進溜須拍馬了一陣,終於說到投資的正題上。雷允澤的話風裏,是有一番大抱負的,照他那個規劃設想,這項目沒有十年八年做不完,而主任自然拍馬跟上,開始暢想S城美好未來,等他們暢想完,夏小北覺得,十年八年以後,S城不得趕超上海深圳北京了?

然而項目時間越久,他們公司能賺得就越多,釣上寰宇這條大魚,主任巴不得抱著永遠不鬆手了。有項目做自然就有分紅,夏小北也覺得沒什麼不妥,她想:你總不能真在這鳥地方待個十年八年吧?等方案提出來政府通過了,圈定地方開土動工,他這個大老板也該回北京了。所以夏小北彼時是一點都不擔心。

第一道湯上來的時候,主任忒馬屁的先盛了碗遞給雷允澤,身邊的人站起來接了,轉手遞給她,說:“你剛才酒喝得太急了,喝點湯暖暖胃。”

多少道目光嗖嗖的射過來,他說得自然順暢,沒有一點不妥。

眾目睽睽之下,夏小北推都推不得。隻聽主任嗬嗬笑著打圓場:“雷總真是憐香惜玉啊。”

她就知道這位置坐不得!

頭頂被人注視的感覺一直不消散,大家早就熱嗬嗬的吃開了,她知道雷允澤似乎在看她,但她就是沒那個勇氣抬起頭來回瞪回去。

後來酒到酣時,夏小北趁著上廁所的時候,悄悄跟小高換了個位置。小高那一對星星眼,自從雷允澤走進來就沒再變過形狀,這時聽說有機會接近又帥又有錢的大老板,激動得哪想那麼多去了。

雷允澤喝了不少,似乎也沒發現。

散場時,同事們三三倆倆結伴走了,主任去結帳,她喝的那杯白酒現在才開始發作,忍了半天最後還是不得不拐進廁所。

要是幾年前,一杯紅的都能把她撂倒,這幾年慢慢練出來一點,但還是老樣子,喝完要是不吐出來,她就沒辦法好好走路。

吐完以後,她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麵色蒼白如鬼。仔細湊近看,眼圈下麵那一團深深的黑,不是不嚇人。

她生過孩子,也三十一二了,身體又一直不好,再怎麼還是顯出歲月痕跡了。

夏小北對著鏡子說:“一定要去美容院辦張卡。”

出來時沒想到雷允澤也還沒走,兩人同時等在電梯前麵,抬頭四眼相對,挺尷尬的。

她低低叫了聲:“雷總。”算是打過招呼。

他卻沒有像在酒席上那樣疏禮的叫她“夏小姐”,隻是微微點頭,一雙逡黑的眸子時刻不離她身上。

這種被注視的感覺真不好受。夏小北扭過頭,假裝盯著電梯電子屏。

也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刻意,隔了五年,竟然發生這種又俗又爛的八點檔荒謬橋段,如果是藍珈,一定會對她嗤之以鼻,說:夏小北啊夏小北,你就這麼點出息。

電梯過來的時候,他十分紳士風度的按住按鈕,示意她先進去。

她目不斜視的道謝,短短五層,兩人單獨待在電梯逼仄的空間裏簡直是受罪。

他突然打破平靜,說:“你一整晚都沒吃什麼,喝了酒又全吐出來,待會回去路上買點粥,不然半夜胃裏要難受。”

她垂著眼皮應了一聲,心裏卻想:怎麼這麼清楚,連她剛才去廁所裏吐了都知道,好像全程被監視了一樣。

電梯叮一聲到了,她抬頭那一瞬間,恰好對上他凝視的目光,夏小北看到他眼裏的自己,非常小的一簇影子。他似是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她並沒有聽清楚,或者是她聽錯了。

她疾步走出電梯,到了酒店外,風一吹,混亂的腦子也清明了幾分。

飯局散了已經快十二點了,這個時間段車並不好打,而且她回家的方向要從馬路對麵打車。瞥見身後雷允澤也跟了出來,他竟然也要打車,不由更加心慌,腳下步子也更快。

耳畔響起急促的鳴笛,她才看見有飛馳的車子駛過,帶起的風裏撲著濃烈的汽油味兒,她才知道自己剛才離那車的距離有多近,那情形有多驚險。幸好雷允澤眼疾手快的抓住她。

他的力氣極大,幾乎將她拉進自己的懷裏。她心髒怦怦跳著,一定是剛才太驚險了,但為何臉也會熱起來。

他的聲音離得很近很近,在頭頂響起:“過馬路小心一點。”

她點著頭,掙開他要走出去,冷不防就倒吸了口冷氣。

他追上來扶住她,問:“怎麼了?”

原來躲車子時冷不防拐了一腳,方才不動不覺得,現下一走路,真的扭到痛處。

夏小北強忍著眼淚,實在不想求他,隻是抿著嘴巴不說話。

雷允澤走過來扶她,手才在她腰間一放,就見夏小北驚得像是見了鬼,根本不讓他靠近,叫了一聲:“你別亂來!”

雷允澤怔在原地,她的表情好像看見色狼。他整了整衣襟,覺得自己今晚是不是衣著有誤,可是西裝筆挺,衣冠整潔,跟不良分子毫不相幹。

他說:“你這樣沒法走路的,我隻是想幫你走到馬路對麵攔車。”

夏小北也發覺失態,她是下意識,而且不自覺,隻是這反應過頭了。她有些不安,隻好說:“我喝多了。”

雷允澤微笑:“嗯,我知道。”

他幫她攔到一輛車,把她塞進後座,自己也跟著坐進去,問她:“你住哪裏?”

夏小北不自在的往裏坐了一點,刻意跟他保持一定距離,才說:“到南明路把我放下來吧。”

晚上街道極安靜,夏小北不敢看他,隻好扭頭盯著窗外風景。也許是酒勁過去了,就容易犯困,她看著看著腦袋就開始東倒西歪。其實並沒有睡多大一會兒,也許隻是幾秒鍾,她就醒了。在恍惚的刹那,她像是聞到了紹謙身上淡漠好聞的味道,她永遠記得那一種味道,帶著淡淡的薄荷清香還有煙草甘冽的味道。她靠在他肩頭,他的肩頭平平的,寬寬的,讓人有一種異樣的安全感。當時她手裏還拿著那張照片,興高采烈說要不給我放錢包吧?紹謙的臉不知為何變得晦暗不明,他說:這張不好,下回我們再重新照張更好的。她想起錢包裏放得久了邊緣被撕得參差不齊的那半張照片,一下子掙醒過來,邊上的人轉過頭看她,她慢慢清醒過來,靠著的並不是紹謙,而是雷允澤。

雷允澤身上的味道,和紹謙其實並不太像,還有濃濃的酒精味。記憶裏,因為經常住院,紹謙的身上總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夏小北挺不好意思的坐直了身子,雷允澤卻若無其事,出租車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來,並不是南明路,路邊上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他說:“你等一下,我下去買點東西。”

她點點頭,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便利店門裏。等他回來時,手裏多了個袋子,她也沒問。

後來車子在她家小區樓下停穩,雷允澤先是下了車,看到她扶著腿,還是堅持要自己走,也不好過分強求,於是把手裏袋子塞給她,說:“這裏頭是皮蛋瘦肉粥,便利店買的,味道可能不太好,你回家微波爐轉一下就能吃。”

她這才知道他中途下去是幹嗎。不自然的說了聲“謝謝”,接過袋子時臉上還有點燙燙的。

他也沒回車上,一直站著看她走進樓道,囑咐她:“記得把粥吃了,不要空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