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事情的發展總有那麼一些不妥,具體是哪裏,又說不上來。
她工作上遇到困難時,喜歡到樓梯間抽一支煙。她本來沒有抽煙的習慣,自從戒了大麻後,更加沒有碰過形似的東西。初到S城的那幾個月,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自己來曆不明,又一個人帶著五歲大的孩子,總免不了受人非議和白眼。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倒了誰來照顧夏楠呢?那些與命運逆來順受的日子,她把自己逼到了絕路,經濟、生活、時間上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跑到樓下小賣部買了包最常見的紅色殼子的香煙,就蹲在樓道裏,一根接一根拚命的抽,煙霧嗆入肺裏,凜冽的味道起初令她難以忍受,幾乎流下淚來。那些慢慢被煙草麻痹的五髒六肺,好像再也感受不到痛了,好像也不是那麼難過了。
生活一點點步上正軌,她開始積極努力的工作,煙癮也不是想象得那麼大。並且為了不影響孩子,她從來沒有在家抽過煙,家裏甚至連一隻打火機都沒有。
可是今天,她想起雷允澤送她去完醫院,又要順道送她來上班,那種親切熟撚的樣子,仿佛理所當然,就覺得煩躁莫名。她從抽屜深處拿出小半包煙,偷偷溜出辦公室,在樓梯間裏摸出煙,正要往嘴裏放,卻發現沒有帶打火機。她有些懊惱的把煙折斷了在手指間擰了擰,氣憤的在地上跺了腳,這時聽到背後有熟悉的咳嗽聲,她嚇了一跳,回頭竟然看到戴維站在樓道裏。
她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手裏的煙盒,又看看他,想笑,但覺得動一動唇角都艱難。
他倒沒有說什麼,很大方的從口袋裏掏出兩根煙,一根放在嘴上點燃了,另一根遞給她,然後親自用火機幫她點燃。
夏小北特意留神了那煙盒,淡淡的藍色底包裝,並沒有牌子,她見過這種煙,以前紹謙就一直抽這種。細細的煙卷夾在指縫中,過濾嘴比市麵上普通出售的香煙要長一些,那時候她常常看見紹謙嘴裏叼著這樣一支煙,靠在車門上等她,她一直覺得那支煙一定是世上最好最寶貴的東西,後來她也學會了抽煙,但是她知道,外麵根本買不到他抽慣了的那一種。
反正都被識破了,她也沒什麼可拘謹的,接過戴維遞來的煙,放在嘴裏深吸了一口,淡淡的清香,這種味道,熟悉的深冽入肺裏,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在腦海裏反複的回味這種感覺。
戴維從她臉上就看出她的心思,若有所思的問:“很像吧?”
她仍閉著眼睛,仿佛徜徉在回憶中,點了點頭,默默說:“嗯,很像。”
戴維輕描淡寫的說:“前兩天在政府遇到個熟人,我說最近煙癮犯了,他二話不說就幫我弄來兩條。你要是喜歡這個味,我待會下班了拿給你。”
夏小北這才睜開眼睛,望了望他,笑著說:“不了,謝謝你。我怕抽多了上癮,不能總是麻煩你。”
戴維剛想說“不麻煩”,她已經又說道:“美好的東西,享受過一次就夠了。我會一直記得它的。”
意有所指,卻又那麼堅定的讓人不容置疑。戴維望著她好一陣子,直到煙頭的灰燼已經積了長長的一截,幾乎要落下來,才失落的在指尖撣了撣。
離開時她把煙蒂摁滅在窗台上,望著那滅下去的星紅,有片刻的失神。
他站在她背後,半晌才說:“少抽煙,壞身體。”
其實不過是一段插曲,並未對夏小北忙碌的生活有太多的影響。
周五晚,與財政局相關領導約好在酒店會麵,主任穿上那久未出世的“戰袍”,西裝熨得筆挺,頭發也抹了油黑亮黑亮的,顯得精神奕奕。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他並未指定他得意的“千杯不醉們”,反而隻讓夏小北一個人隨行。
雖然規劃書的詳細內容她早已熟爛於胸,但要把這紙上的東西賣出去,而買賣的對象還是政府,這對她來說還是頭一回。
到達酒店時,寰宇方麵的有關負責人也到齊了,隨雷允澤一同出席的,還有一位妝麵得體,看起來就精明幹練的女秘書。雙方打招呼時,她聽出那秘書的聲音,就是前幾次她打過去時接電話的人。
那位秘書仿佛也認得她,親昵的喚她“夏小姐”。
雙方剛坐下,財政局長就已經來了,他身邊的人,跟他也差不多,都是筆挺的襯衫西褲,一副政府標準著裝,但他們見著雷允澤的時候,臉上的笑顏卻和一貫看到的嚴肅不同,反而笑得非常和藹可親,甚至……有諂媚的嫌疑。
局長親自上前和雷允澤握手,笑著問:“雷司令近來身體還好吧?真是虎父無犬子,雷公子這次來,是打算在我們市裏大展一番拳腳啊。”
雷允澤笑得疏淡而有禮,麵對一群人的讚美之詞,一一謙虛回應,倒是應付得滴水不漏。
夏小北在心裏涼涼的想:S城和北京市八杆子打不著一起,怎麼一個二個弄得都好像跟雷老爺子是八輩子的至交似的,這攀關係也不帶這樣的。不過雷允澤也確實拉得下架子,雖說以他的背景,在這裏完全不用陪笑臉求人,但他還是很有禮貌的接過一杯杯敬酒,令一桌子的人都十分盡興。
最後方案當然是一致通過了,局長親自拍板敲定,說這事就包在他身上了,將來項目動工,政府一定會給予大力支持。
當然代價是一整晚桌上的人幾乎沒動過幾筷子,不停的聽到說“幹”,“幹”,夏小北不會喝酒,而她今晚本來也就是不起眼的配角,不,充其量算是龍套,也沒什麼人要跟她喝。
等到散席時,已經將至午夜,主任也喝高了,麵色精紅,語意模糊的交代了她幾句話,就先走了。她正在深夜寒涼的街上,忽然有車燈從身後掃來。
她回過頭去,車前燈雪亮的刺眼,她從遮著臉的指縫裏,漸漸辨清伸出車窗來的那人的臉。他一開口,她仿佛已經聞到濃濃的酒精味:“這時候不好打車,一起走吧。”
他說的是事實,她也沒什麼理由拒絕,走到車邊,看見今日不知何時多了個司機,而他坐在後座上,已經幫她推開了另一邊的車門,她就不得不和他坐在一起。
車子重新駛動,空氣裏始終有酒精的氣息彌動,他今晚應該喝了很多,那種喝啤酒的玻璃杯,用來盛白酒,她親眼看著的,他就悶下去好幾杯。此刻他把頭側靠在車窗上,似乎是倦意上湧,也許是不舒服,眼睛微微閉著,用手反複按著太陽穴。
夏小北一直以為他來S城就是不務正業,每天大清早起來晨跑買早餐,三天兩頭的往醫院跑,一跟夏楠在一起,就琢磨著下回要帶他玩什麼,好像每天都遊手好閑沒有事做。今天見他和領導商談,卻能把規劃說得有理有據麵麵俱到,連她這個親自參與做策劃的都自愧弗如了。
她不知為何在寂靜的車廂裏感歎了一聲:“你也挺忙的。”
雷允澤這才睜開眼睛,瞧了她一眼:“沒有你辛苦,帶著孩子要應酬到這麼晚。”
他一說話,她就聞到酒氣,不由說:“回去早點休息吧,我看你剛才都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