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天下文化出版公司主辦“百萬傳燈征文比賽”,其中,來自大陸的江閱忠先生以一篇《人生永不退票》獲得社會組首獎,文中敘述他閱讀《傳燈》後,對於我一生忠於承諾,永不退票的性格有著深切的感想。當《天下雜誌》發行人王力行小姐在頒獎典禮中宣布此事時,昔日點滴一幕幕襲上心頭。的確,我這一生為了實踐承諾,很少有退票的記錄。
一九三八年,年僅十二歲的我陪著母親沿著江浙一帶,尋找在戰火中失去聯絡的父親。經過棲霞山時,一位知客師問我是否想出家,我隨便答了一句:“好啊!”誌開上人那時擔任棲霞山寺監院,聽聞此事,便立刻囑人找我前去,說道:“小朋友,聽說你想出家,就拜我作師父吧!”母親起初不肯,但是為了信守承諾,“不可退票”,我告訴母親:“我已經答應他們了。”經不起我再三的請求,母親隻好噙淚默許,獨自離去。從此出家近六十年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忠於自己的諾言,做好和尚的本分。
一九四九年來到台灣以後,我曾經掛單中壢、新竹、台北等地寺院,因事務不定,所以無法久留安身。一九五二年夏間,李決和、林鬆年、馬騰等宜蘭人氏邀請我至宜蘭雷音寺駐錫弘法,我欣然允諾。記得那時寺裏住了三家軍眷,丹墀上掛滿了晾曬的衣物,兒童們穿梭其中嬉戲遊玩,院落裏也堆滿了雜物,每次上廁所時,還得移開門口的煤球爐才能進去。總之,周遭的環境根本就不像個道場,但自忖:既已承諾別人,就“不能退票”,所以便安住下來。四十餘年來,雷音寺已經三次翻修,不複當年窘態,而我的戶口還長留在宜蘭,雖然雲遊行腳,走遍世界,但我對宜蘭的一句承諾,至今尚未退票。
宜蘭地處一隅,民風保守,初來此地弘法,難免遭遇一些阻難,但我從不灰心,相繼成立國文補習班、青年會、學生會、歌詠隊,將學佛風氣帶動起來,所幸大部分鄉民都十分純樸可度,當地青年的熱情誠懇,尤其讓人感動,我更加覺得自己當初信守承諾,“永不退票”是正確的抉擇。所以,雖然那時嘉義天龍寺、高雄佛教堂、雲林虎尾寺、苗栗法雲寺、三重一善堂等地紛紛邀我前往住持弘法,但基於對宜蘭鄉親“不能輕易退票”的原則,我都一一予以婉拒。
經雲:“弘法是家務,利生是事業。”弘法利生固然是每位佛子無可旁貸的責任,但如果本身不具條件,則效果必定不彰。有識於此,青少年時期我就立誌將來要興辦教育,造就人才。
直至一九六五年,我自北部南下協助高雄信徒完成壽山寺的建設之後,發現此處雖地方不大,但因為是高樓建築,可用空間甚多,乃決定開辦一所小型的佛學院。當我正興致勃勃地擬定招生計劃時,一位重要的信徒前來阻止,他告訴我:“辦佛學院將來會沒有飯吃。我坦白告訴你,如果你辦佛學院,我們是不會支持你的。”
辦佛學院誠然所費不貲,又無立竿見影之效,很難獲得大眾的支持,但既然有機會能實現當初的心願,豈能半途對自己的承諾“退票”?所以我毅然答道:“非常感謝您的建議,您可以不護持這件事,但是不能阻礙這項功德。”一轉眼,佛學院至今已曆時三十餘載,不但未曾中途“退票”,而且以曆史最為悠久、畢業學生最為眾多,著稱於台灣佛教界。
一九五七年,張少齊、張若虛父子創辦《覺世》旬刊,邀請我擔任總編輯,那時我經常在宜蘭、高雄兩地奔走弘法,想到如果每周再專程到台北從事編輯工作,一來日後車資路費不勝負荷,二來時間不敷使用,恐怕事情做得不夠周到,所以答應他們先為代理,期限一到,請其另找高人,並言明萬一找不到適任人選時,再來為其效命。
一九六二年,就為了兌現這一句承諾,我再度受其請托,接辦《覺世》,至今發行二千多期,每期發行量逾四十萬份,在台灣佛教界亦屬首創。雖然常常為了“不願退票”,我不知曆經多少艱辛困苦,但也從辦事當中增長了許多智慧,未嚐不是人生一得。
一九六七年,我將位在三重的“佛教文化服務處”讓售,以所得款項買下麻竹園佛光山的建地,這時台北的同道們取笑我說:“你終於無法在台北發展,隻有往南部發揮了。”我回答他們:“我還會再回來的。”三年後,我見佛光山已初具規模,為表示對當初的承諾“不退票”,就在台北羅斯福路成立“普門精舍”,聚眾熏修;後來遷至鬆江路,易名為“台北別院”;一九七八年,又搬到民權東路,正式定名為“普門寺”。一九九四年,應信眾要求,更在鬆山火車站旁增辟“台北道場”,在內設立佛光會、社教館、美術館,將佛教與藝文結合起來,在熱鬧都會中廣植淨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