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兒時曾經撿拾皮包,歡喜不已,竟不知失物招領,交還失主。一九八九年,率領國際佛教促進會發起的訪問團,到大陸探親弘法,於甘肅參訪敦煌洞窟時,弟子依照撿到一片約三公分寬、一寸長的薄薄木片,以為拾獲古物,我居然心中也見作隨喜,為他高興……事後想想,凡此不但是妄起盜心之劣行,於保護名勝也有未盡心力之處,思之能無悔哉!
對於人間情愛,雖不曾有非分之想,但有予人慈悲關護之心。在菩薩道中或契佛心;但在聲聞法裏,或嫌多事。而時近古稀之年如我,對於所有人間恩怨愛恨,除摯誠向諸佛懺悔外,實難置喙一辭。
我自幼不但不沽煙酒,而且還甚為反感。但是因為對於世俗生活體驗不深,所以當信眾要求我呼籲反煙反酒時,我卻未作有力的提倡,於今反省,實難辭未盡教化社會之責。
既然在戒除殺盜淫妄方麵都自覺有所虧欠,遑論做人天師範?實有愧為如來弟子,身披三毳雲衣。
禪淨修行之外,我曾放蒙山達十年之久,參與焰口佛事也在千台以上,各種懺儀佛事亦曾隨喜多次,《大悲咒》、《十小咒》皆能融彙心海,但也隻是將密咒作為日常生活中隨到隨遣、不著痕跡的輔行,並未刻意要求三密相應,故不能有所證悟,無異浪費時光,能不慚愧?
五十餘年出家生涯中,除早晚課誦外,也不斷自我要求,從行單苦修到為眾服務,從閉關禁足到參訪行腳,從念佛修禪到講經弘法,從慈濟救難到文教利生……亦嚐自豪多年來致力推行人間佛教,不但著書立說,更身體力行,接引青年學佛修行,扶植兒童菩提幼苗,收養鰥寡孤獨,救助貧困殘疾,並積極將佛法深入家庭鄰裏,將法水遍灑世界五洲,潤澤法界眾生,以為自己所力倡的這種生活佛教是真正在奉行佛陀四聖諦、八正道的教義。然而細細回想,自己的願心尚不夠深,悲心尚不夠切,慈心尚不夠廣,發心尚不夠大,於大乘菩薩的四弘誓願不但相距甚遠,於六度萬行亦有所不足,思之省之,實愧疚萬分!
對於太虛大師的護法衛僧、太滄長老的待人親切、妙果老和尚的知遇厚愛、章嘉大師的仗義直言、慈航老法師的直心慈悲,以及印順法師在學術思想上的卓著貢獻,於感佩之餘,也默默予以祝福,慚愧本身福德因緣不具,不能追隨學習。
我自認一生中對於長老大德無不恭敬,但也曾為了密勒學人獎學金的頒發與智光商職建校之事,不惜向南亭老法師拍桌抗議;也曾由於《人生雜誌》的文稿事件與東初老法師有所爭執,憤而拂袖離去。他們雖然厚愛於我,事後我久久不能釋懷。另外,對於白聖法師的把持教會,排除異己,我抗爭到底,至今不悔!
回頭觀照自己,不也常常排斥於自己的言論,為自己造勢作宣傳。雖然多半出自仗義護教的直言,或基於弘法創業的方便,仍有過多之疚。我也曾自我嚴厲限製,甚至以此訓誡弟子,但仍有自製不足之虞。
幼承師誨,自許忝列大乘宗門,一直努力效法菩薩精神,深知願力非即興的發心,而是永世的承諾;亦非僅虔誠於心內,更需實踐於身外。故多年來廣發大願,廣結善緣,廣行慈悲,廣修福慧,遇有困難障礙,亦從未怨天尤人。然而每於清夜捫心自問,深愧心垢未除,餘習猶存。每每自勉:懺悔不隻是一時的告白,而是一生的自省;懺悔不是掛在口頭作門麵裝飾,而是要勤除內心的貪嗔愚癡。雖然如此,三毒已生,前業已造,焉能不對我佛如來頂禮求懺?行筆至此,不僅是為了自我警惕,也期望能借此啟發後輩。
(一九九三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