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涉,馬嘶長鳴,他在屹立不倒的城牆前勒緊韁繩。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長城的巍峨,它高大無畏,它堅不可摧,它就像是一位隔絕了外界紛亂塵土的護盾,它是關內百姓們翹首仰望的守護神……
——本應如此。
但城門已被打破,妖物如潰決的洪流湧入。
人群四散,樓宇傾頹,腳下的厚土浸透血淚。
玄武無暇他顧,逆著人流奔向戰場的中央。那裏,獨戰群妖的少年幾乎力竭
傷痕累累的少年,周身卻流淌出與他相似的氣魄,無形的力量隱約勾勒出一隻呼嘯天地的白虎。
“站起來!守住!”玄武說。
妖獸還在不斷地湧入,一旦他們倒下,人間浩劫將至……
利爪撕裂玄武的戰甲,拉出深可見骨的傷痕。
“你走吧,大叔。這是該我把守的地盤。”少年的鐮刃在地麵拖拽出疲憊的響動,桀驁的眼底卻是遮蓋不住的張狂戰意。
大叔?
他被這稱呼逗笑了,頭一次有人這麼叫他。
“小鬼……我還很年輕。”
他直起腰身,生命的力量在空氣中流動。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這是玄武獨有的力量,長生的祝福。
巨大的能量波動震退了又一次湧上來的妖鬼,他橫抱起作為武器的石柱,有力地掃蕩、肉身撞擊的悶響徹四方。
他不會再放任任何一隻妖獸破壞這長城之畔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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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自降生以來便與其他神獸不同。
他沒有白虎那樣不知疲倦的戰意,也沒有青龍般勇猛無畏的身軀。他不像玄武那樣成熟又飽睹世事,亦不似麒麟號令四方的颯爽。
起初是麒麟闖入了他的領地,那英姿勃發的女戰士一眼便認出他的身份,毫不吝嗇對警惕的他展顏一笑:
“你有一雙敏銳的眼睛。”
後來機緣巧合,在東南的禍患之地他邂逅了青龍。他們合力擊殺了作亂的群妖,精疲力盡到背後相抵。這個肅穆的男人低沉的嗓音裏難得帶了些笑意,一隻有力的手拍上他的肩頭:
“你有一顆冷靜的頭腦。”
是啊——眼睛和頭腦,擁有這兩樣東西的朱雀可以完成絕大部分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不一定要和其他神獸齊頭並進,擁有與妖獸近身纏鬥的能力。他的優秀視力允許他遠遠地從瞄準鏡中看穿敵人的弱點,他冷靜的頭腦可以讓他心無旁騖地射擊。
他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妖獸們在發現他的藏身之處前就會被子彈擊穿;他百發百中,從未失手,被他狙掉領頭者的鬼祟門四散而逃,聞雀鳴而喪膽。
他的眼睛也常常讓他目睹其他人無法看到的事。
他曾在西南的交界處遠遠地看到邊界聳立的綿延長城,風沙中有一位身軀縈繞著白虎氣魄的少年,其獵殺妖獸時桀驁的笑容裏尚還透露未散盡的稚氣。
有次朱雀看到少年以鉤鐮的一端鉤住城牆,為了貼上一副新春的對聯。奇怪的方式,興許倒掛也是他的業餘愛好。
他也曾向東方遠望,一個火焰衝天的夜晚,青色的長龍被濁氣染黑,瞄準鏡中的景象宛如人間地獄……他想到了曾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好友,那位聽了他的忠告後讚他一句“頭腦冷靜”的青龍。那之後他再前往故地,友人已然無跡可尋,他聽人們說某處的村莊一夜被毀,帶來不幸惡龍義無反顧前往更深之處,殺入妖獸巢穴……
朱雀喜歡這雙眼。他深愛這雙眼至今所目睹的世間萬物,更對那西境風沙中的、無數次抵禦外敵入侵的長城格外敬畏。留意到城牆上飄起的狼煙時,他不假思索回憶起聖獸麒麟所說的世間浩劫。
火羽舒展,朱雀西趨。
現實令他驚詫,命運總是驚人地巧合。或許流淌著同樣血脈的人天生注定相互吸引,他在集結的隊伍中看到了自己曾經單方麵結識的白虎少年,同時身邊還有一度杳無音訊的故友。
他無從得知過去,不清楚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什麼改變了,也無法預知未來,不知他們何去何從。
但肯定的是,這裏有著隻有他能夠勝任的任務。
守護長城,守護故土,守護彼此。這是所有人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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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罪。
青龍無法忘記那個亮如白晝的夜晚。
洶湧的火焰燎盡曾經的村莊,火舌所及之處一片狼籍焦土。
斷垣殘壁中,他獨自屹立。腳下的血海無聲控訴著罪行:是人類?亦或是妖獸?
鎧甲褪去,他昂首吐出一口濁息,半邊夜空被火光染得血紅。
他自降生而來便是守護這片土地的神獸,斬殺妖魔邪祟是他畢生的使命。
他強大,有力,堅不可摧。
流淌著朱雀血脈的友人不時提醒:與邪惡戰鬥的人永遠最接近邪惡,凝望深淵的人也隨時可能被深淵反噬。
因他的肅清而損傷折半的妖獸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它們憎惡他,它們詛咒他,它們恨不得將他囚入黑暗折磨而永無絕期。
它們做到了,在那個夜晚有備而來。它們襲擊了村落,以自己的身軀作為能量的載體——被寬刃切開時,它們體內溢出的黑暗會破殼而出,一點點侵蝕這位人們信仰著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