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當時抱著她和孩子就哭了,事後也一直想要彌補她,就連孩子的名字也取為“予寧”,阿寧阿寧,他希望兒子能給鄭微帶來平安寧和。可他正值事業的黃金時期,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推著他往前、往前―不進則退,他又是個在事業上有野心的男人。鄭微也並非想把他捆死在身邊,隻不過當他有越來越多身不由己的工作和應酬,尤其是這半年來他借調到另一個省份,就算他盡可能地在每一個假期趕回來陪在他們母子身邊,可每當她獨自帶著孩子力不從心自己和自己生氣的時候,就難免有些難過。
鄭微不知道陳孝正是如何得知自己難產的事的,不過有老張這個大嘴巴在,好像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她冷笑著對試圖從她的失落中收獲快感的那個人說:“你也太抬舉窩囊廢了,他守在妻兒身邊的時候,指不定算計著這兩人能賣多少錢?”
陳孝正聞言,隻顧垂首把玩手裏的鑰匙,過了一會又笑了笑道:“你又生氣了。你今天已經發了幾次脾氣,可就算你發怒的樣子也比裝傻的時候好上許多。這才像是我記得的那個鄭微。回到我們剛才的問題,我很好奇,對於一個女人而言,同樣是等待一個男人,一個窩囊廢和一個成功的男人,同樣讓她等,一個隻是三年,一個或許是一輩子。這兩者之間有區別嗎?”
“莫非你說的那個窩囊廢就是你自己?”鄭微毫不客氣地戳穿他。
他竟也沒有生氣,鑰匙在手裏轉得越來越快,“你還沒回答我,你的選擇有區別嗎?”
“你想知道我的答案,那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告訴我,直到今天,你覺得你為那座大廈所作出的取舍是錯誤的嗎?”
他抬頭正視著她,胸口急速地起伏著。
他剛才說她生氣了,他也好不到哪裏去。可到了這個時候,鄭微卻覺得他的臉在自己心中終於不再那麼模糊―他還是那個固執搭建想象中那座大廈的孩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可悲又可憐。
“不!”他們都聽見他清晰的回答。
鄭微釋然地笑了,“這也是我記憶中的那個陳孝正。你誠實的樣子比你矯情的時候要好上許多。”
“輪到你回答我了,我希望你也同樣誠實。”
鄭微說:“當然有區別。這和一個男人是否成功無關。我等他一輩子,但我知道我是他的一部分,但對於窩囊廢而言,我等他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也永遠隻是他藍圖上可以修改的誤差。”
和老張兩口子共進的晚餐甚是愉快,回家的時候夜已深了。鄭微把車倒進車庫,解下阿寧身上的安全帶,發現他手裏還拽著什麼東西。
“兒子,你手裏藏著什麼?”
阿寧對她展開掌心,那隻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兩顆糖。
“糖是哪裏來的?”鄭微好奇地問。
“叔叔給的。”阿寧老老實實地回答。
“哪個叔叔?”鄭微麵露狐疑,以老張的個性,要送的話肯定送最大的一包糖果,而絕不僅僅是兩顆。“媽媽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
孩子急得說話都磕磕巴巴的,“阿寧說過不……不要,叔叔把阿、阿寧帶到小商店裏,買了好多好多東西,塞……塞我……拿不過來……阿寧就,就拿了兩個糖……”
鄭微恍然記起,她發現阿寧時,陳孝正車子停靠的不遠處是有那麼一個小便利店,多半隻是為殯儀館裏的員工和往來的人提供一些最起碼的生活用品,哪裏有什麼孩子需要和喜歡的東西。可她閉上眼睛,卻完全可以構想出那麼一個畫麵:他蹲在阿寧麵前,恨不得把所有能觸到的好東西塞到驚慌失措的孩子手裏,即使他一開始表現得對這個孩子毫不在意。
他們分別時回答對方的問題都那麼斬釘截鐵,可是在牽著阿寧慢慢朝家裏走的路上,鄭微不由想得出神,如果她再傻一點,如果她真的相信且等來了那個三年,現在她牽在手裏的會不會是另外一個孩子,有著不一樣的麵孔和不一樣的名字。
“媽媽,你為什麼不唱歌?”
過去每次走在深夜的停車場時,鄭微都會唱著歌給自己壯膽。她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低頭去看她小小的兒子。她是鄭微,所以沒有別的可能,她這一秒手心緊握的隻能是林靜給她的阿寧。
唱著唱著,電梯口好像就近了。
“媽媽,回不去了是件傷心的事嗎?”
她的阿寧總有問不完的問題,可這個突如其來且超過孩子年齡心智的疑問還是讓鄭微心裏咯噔一聲。
“怎麼這樣問?”
“今天照片上的老爺爺回不來了,所以他的老奶奶一直一直哭。”
“哦!”原來兒子說的是曾院長那悲痛欲絕的遺孀。她正想對兒子說點什麼,沒想到阿寧笑嘻嘻地接著往下說:“還有阿寧拿著糖的時候叔叔也一樣……媽媽你怎麼又不唱了?”
鄭微還來不及回答,電梯間有人走了出來。
然後她聽到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老遠就聽到你唱歌,難道感冒全都好了?”
鄭微笑著領著阿寧奔向來人―
“因為接下來輪到你爸爸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