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來本就是為了嘲諷程蘊,可沒料到程蘊笑著點頭:“好啊!不過家中這麼多姐妹,妹妹隻送我一個人怕是不太好呢。”她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程葶,“你說對吧?大姐姐?”
程葶被嚇了一跳,慌忙擺手:“我就不用了。”
程蘊笑了笑,不以為然。移開目光欣賞起程菀變來變去的臉色。
說來程菀總愛在她跟前炫耀程峘對她有多好。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你沒有的我卻有,我有的你還得不到,心裏總有幾分洋洋自得。
程蘊倒是忘了,程菀今年不過十歲,可不還是一個小孩子嘛!
她笑了笑,覺得無趣。
程菀最後還是給她送了一些米珠過來,清圓隻瞧了一眼,便脫口而出:“好漂亮的珠子。”說完有些後悔,又小心翼翼地去看程蘊的臉色。
程蘊讚同的點點頭:“確實漂亮。”拿去賣掉應該能換一些銀子。
清圓鬆了口氣,笑嘻嘻道:“聽說五姑娘給各房都送了一些去,自己剩下的卻沒有多少了。眼下正在二老爺跟前哭訴呢。”
程蘊卻臉色微變:“你說什麼?她去了父親那兒?”
“是啊。”
程蘊抿著唇,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啊,說不過罵不過打不過就會背地裏告狀。
程蘊摸了摸米珠,她這都沒捂熱呢,可不能被奪回去。
想到這兒,她站起身,吩咐清圓帶上米珠,去一趟程峘的書房。
對她來說,隻要不涉及銀子的問題,一切好商量。但若是進了她口袋的東西,不好意思,拿不回去了。
程峘的書房裏,程菀帶著哭腔但還要裝大度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格外明亮:“……女兒想著姐姐的日子過的怕是不太好,又想著爹爹前些日子給女兒的米珠漂亮的很,娘時常跟女兒說要和姐姐好好相處,女兒便想送些米珠給姐姐,可不料姐姐竟不領情,以為女兒心思不純……”
她這兒說的正帶勁,沒有看到書案後坐著的程峘臉上一閃而過的厭煩,更沒有看到書房門口站著的人影。
“原來我在妹妹眼裏,是這麼個樣子。”程蘊的聲音十分哀傷,活像是被程菀的言語給戳傷了。
程菀驟然聽見程蘊的聲音,整個人都僵了,再沒有比背後說人壞話被人當場抓包還要尷尬的事了。
程蘊走進來,一同進來的除了清圓還有守在門口負責通報的仆人。自從程蘊出聲,程菀的眼刀一直往他身上戳,他將頭往下低了低,天地良心!非是他不肯通報,故意讓五姑娘出醜,而是您老說的太忘神,就算他站在門口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程峘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他連忙鬆了口氣,像有狼在身後追他似的,三步並作兩步,飛快走出了書房,直到門外,這才感受不到那讓人心底發慌的目光。
程蘊向程峘行了禮:“女兒見過父親。”
程峘道:“你怎麼來了?”他的目光往程菀身上掃了掃,總不會是因為聽到有人說她壞話特地跑過來的吧?
程蘊頗為苦澀的笑了笑:“妹妹之前說要送我一些米珠,女兒心裏自是十分高興,想著妹妹的一番好意不能推卻,女兒便收下了。可沒想到,妹妹原來隻是說著兒玩的。”她避重就輕,看向程菀,“倒是我的不是,反而讓妹妹為難了,這米珠我已帶來了,這便還給妹妹。”
她讓清圓將米珠放在程菀麵前,程菀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僵硬的笑了笑:“姐姐說笑呢,這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來的理?”
程蘊心想你也知道呢!她有些懷疑的看了眼程菀:“妹妹還是拿回去吧,若是因為這些個兒身外物壞了姐妹之間的情誼,可就不值當了。”
她一臉的大度體貼,顯得程菀格外小肚雞腸。
程菀心頭火直冒,這程蘊什麼眼神兒,至於這麼看她嗎?她說的話有那麼不可靠嗎?
程菀忍住氣,眼中浮現淚水,抽抽噎噎道:“我說了送給姐姐就是姐姐的了,姐姐為何不信?我方才那番話姐姐可是往心裏去了?我這便給姐姐陪不是,還請姐姐收下這米珠。”
她說著就要給程蘊行禮,程蘊連忙上前將她扶起:“既然妹妹這麼說,那麼我就收下了。”她示意清圓將米珠拿回來。
程菀氣的臉都紅了,她來程峘跟前告狀確實是想讓程蘊討不到好,可她這一番話一說,倒像是她在求她收下一樣。偷雞不成蝕把米,程菀恨的不行。
程蘊目的達成,便向程峘告退。
程峘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神複雜。這丫頭這麼個性子怎麼跟孟氏一點也不像?
清圓出了書房臉上的得意怎麼也掩飾不住。
程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這麼高興?”
“姑娘沒瞧見嗎?方才五姑娘臉都氣的扭曲了呢!”
“哦!是嗎?”她壓根兒沒注意到程菀什麼表情,程蘊看了眼清圓懷裏抱著的米珠,“回頭你拿著這些米珠去換些銀子。”
“這樣做五姑娘知道了豈不是又要發脾氣告狀?”
程蘊笑了笑:“應該不會了。”
程菀聽說後確實又砸了一個杯子,可她也不敢去程峘那兒了,那天程蘊走後程峘訓斥了她幾句,為了表達他的不喜,程峘已經好幾天沒來吳氏這了。
想到這兒,程菀的眼神變得十分陰冷。
程蘊的日子過的十分平靜,盡管她心中明白在平靜的下麵有暗流湧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是一場大波浪。
她看了眼坐在車廂對麵的程菀。
程菀今日很是花了一番工夫來打扮,顯然是不想在待會兒的福宜公主的壽宴上被人壓下去,程蘊卻覺得她這番工夫怕是要白費了,遠的不說先說近的,程葶的美貌卻是程菀怎麼裝扮也不及的。
程蘊捏了捏袖子,她現在和吳氏程菀坐在同一輛馬車上,氣氛很是尷尬,程蘊卻有些走神。
福宜公主是聖上的胞妹,卻在當年聖上和祁王的爭鬥中,站向了祁王。
程蘊歎了口氣,權利地位和欲望真的會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啊。
好在很快就到了長公主府,讓馬車裏的尷尬氣氛沒能持續太久。
程蘊她們這些年輕的小姑娘被公主府上的丫鬟領到了一處園子。園子裏植了兩顆桂花樹,此時正值花季,隱隱有花香漂浮。此時或坐或立不少姑娘,程苾和程菡一眼就看見了張家的姑娘,忙上前寒暄。
程蘊找了處不打眼的地方坐下,不料程菀也跟了過來。丫鬟給她們倒完茶,又退了下去。
程菀端起茶喝了口,小聲喟歎:“公主府到底是公主府,這茶倒是與旁處不一樣。”
程蘊望向遠處的桂花樹,像沒聽見似的沒說話。
程菀笑的有幾分酸澀:“姐姐可還是在怪我?”
程蘊收回目光,端起茶抿了口,道:“妹妹何出此言?若這話給父親聽見了,怕又是要不高興了。”
程菀被噎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常,她拿帕子摁了摁嘴角,道:“罷了,我也不在這兒惹姐姐的嫌了。”
說著她猛地站起身,可能是起的太急,身子有些不穩,往程蘊處歪了歪,她的丫鬟忙上前一步將她扶住。
程蘊皺了皺眉,看著程菀往遠處走去。
她又坐了一會兒,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那邊的宴席怕是要開始了,正要起身,綠槐卻低呼了一聲:“姑娘,您的裙子……”
程蘊低頭往下看,裙角有一小片紅色的汙漬,在淡藍色的布料上格外顯眼。她忍不住歎氣,這人可真不安生。
她吩咐清圓:“你現在去跟老夫人說一聲,就說我的裙子被人弄髒了,眼下要去換。若老夫人問你什麼,你如實答便是。”
清圓應了一聲,忙走了。
程蘊招過來一個小丫鬟,有些無奈道:“我的裙子髒了,還要煩請你帶帶路。”
丫鬟看了眼她的裙子,宴會上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於是了然道:“姑娘請隨我來。”
程蘊站起身,一旁的綠槐忙借著扶著她的姿勢將那處汙漬擋住。
那丫鬟倒是個伶俐的,特意挑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路走。也可能是程蘊運氣好,一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遇見。
等到了地方,程蘊換好了裙子,那丫鬟仍帶著她們原路返回。
程蘊這才打量起四周的環境,此處草木旺盛,卻並未種花。因已經入了秋,樹葉都開始發黃,有幾分蕭瑟之感。但想來春夏季節這裏一片綠油油也是好風景。
程蘊正要收回目光,眼角餘光處卻劃過一抹人影,她覺得有幾分眼熟,正要細看,那人影卻已經不見了。
她不動聲色,又走了幾步,忽然輕輕一聲驚呼:“呀!我的帕子不見了。”
……
程苾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直白且麵不改色地說出來,臉上又是詫異又是尷尬。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程蘊繼續笑著說:“瞧我這是在說什麼,姐姐怎麼會盼著我不好呢?”
這兩人之前的氣氛有些古怪,薛溫和崔良域都瞧了出來,薛溫兀自站在那裏如一尊大佛,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瞧見。崔良域卻跳出來打圓場。
“程三姑娘,程二姑娘也是為你好,你既是她的妹妹,她總是擔心你的……”
程蘊挑了挑眉,臉上的笑意絲毫未變:“崔大公子說的是,我怎會懷疑二姐姐的好心呢?”
她臉上的笑容變得天真,如小孩子一樣無心:“崔大公子如此了解二姐姐,莫不是這就叫做知己?”
程苾臉上的神色驀地變了,她沉了臉:“三妹妹!”
崔良域的臉色也十分不好看。
程蘊歪了歪頭故作不解:“二姐姐這是怎麼了?看起來這麼不高興?我說錯什麼了嗎?方才崔大公子還說能和我成為知己呢。”她又笑起來,“不過如今看來,崔大公子,你不覺得和我的二姐姐也能成為知己嗎?”
崔良域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儼然不知該如何回話。
程苾神色一片冰寒,她不知程蘊今日是發哪門子神經,不得體的話一句接一句。
她雙拳攥地死緊,心裏的怒火想讓她吞了程蘊。可理智卻製止了她,她最愛的男人就在眼前,她得得體,要完美,不能在他眼前留下不完美的印象。
程苾看著程蘊白皙柔美的臉龐,心裏冷笑,就這麼個貨色也妄想成為薛家大少夫人,可真是癡人說夢!就算此事是由皇上賜的婚又如何?若是惹了薛溫的不痛快,這門婚事照樣告吹!再者說,像薛溫這樣的男人,怎麼會瞧得上這樣的?
程蘊真是蠢透了!
她隻要看著程蘊一步一步作死,把婚事弄黃,她就成了最大贏家。
她隻要等著便好。
程苾這般想著,心裏的怒火漸漸被壓了下去。她正要說話,卻見程蘊驚呼一聲。
“呀!枯江那死丫頭,說是去給我放禁步了,到眼下都沒回來,可別是躲到哪裏偷懶去了!”
程蘊說著,看也不看程苾,作勢就要走。
薛溫終於開了口,臉上是一貫的柔情笑意:“你從未來過濮王府,到處亂跑也不怕迷了路?我送送你。”
程蘊暗地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笑著說道:“倒是不必,濮王府那麼多丫鬟婆子,若真是迷了路,我隨便拉個丫鬟問問就行,豈敢浪費薛大公子的時間,就不勞薛大公子費心了。”
她這般說著,一陣風吹來,杏樹的花瓣被風一吹,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薛溫臉上的笑容能膩死人:“怎麼會呢?我照顧我自己的未婚妻,怎麼就成了浪費時間了呢?程三姑娘真是客套。再者說了,今兒個濮王府的丫鬟婆子都忙,難免辦錯了事,把路給帶錯了,到時候程三姑娘可就遭罪了不是嗎?”
程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奇怪道:“薛大公子怎麼就認為我會遭罪呢?”
薛溫伸手拂去落在肩膀上的杏花,笑著說:“程三姑娘,我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夫,你難不成還懷疑我會害了你不成?若程三姑娘真是如此想的,倒真是傷了我的心了。”
程蘊頗有些訝異,她的目光落在他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白皙而修長,不肥不瘦,一切都恰到好處。
真是完美!
程蘊在心裏暗歎,可惜長在了這麼個黑心狐狸身上。
程蘊笑著對他說:“既然如此,那就有勞薛大公子了。”
薛溫朝她上前一步,兩人的距離被拉近,他笑著說:“不麻煩,程三姑娘真是客氣了。我們遲早都是要成為一家人的嘛。”
誰和你一家人?怎麼這麼不害臊?!
程蘊微微瞪圓了眼,強忍住了想推開他的衝動。
她最後看了一眼臉色極其難看的程苾,一言不發地抬腳就走。
程蘊走的極快,像是後麵有什麼髒東西跟在她身後,她急於擺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