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問,“那他去訛誰,誰就給錢嗎?”
夥計歎了口氣,“不給能怎麼樣!你看他帶來那些人,先禮後兵,不給就打,要不然就去官府,他家裏有官府的門路,寧安你是知道的,它講錢不講理啊。那些倒黴的百姓又有什麼辦法,就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了!”
他們在那嘀嘀咕咕老半,羅遠芳早就不耐煩了,跺跺腳問,“磨蹭什麼呢!”
薛延扯了扯領口散掉熱氣,思忖一番,笑問道,“那羅公子覺著多少錢合適?”
染坊髒汙多,薛延隻穿了件舊衣裳,阿梨節儉,看他袖口壞了,還給打了個補丁,瞧著像是戶窮苦人家。羅遠芳又瞧了瞧坐在一邊生悶氣、頭發還在往地下滴髒水的胡安和,傻呆呆站在一旁,弓著腰往薛延身後躲的夥計,暗罵了句“窮鬼”。
他抖了抖袖子,伸手比了個數,“五。”
夥計被嚇了一跳,“五兩銀子?”那麼便宜嗎。
羅遠芳揚著下巴,一臉鄙夷道,“五兩,你拿的出來嗎?五百文!快去湊!”
做戲就要做全套,薛延讓夥計裝模作樣地捂著錢袋子到外頭轉了一圈,這才回來。
羅遠芳早就帶著人走了,院裏隻剩下個幹巴巴的瘦子等著拿錢,夥計把錢袋子遞過去,那人又罵罵咧咧好一會,才扭身走出去。薛延叼著根草葉子坐在一邊,盯著那人遠走背影,眯了眯眼。
院子終於靜下來,薛延歪頭問夥計,“羅遠芳到底是誰?我怎麼沒聽過寧安還有什麼出名的羅家。”
夥計搓搓手,猶疑道,“他雖然姓羅,但好似與邱知府有什麼關係,家裏也隻有個娘親,沒男人。我以往做學徒時候,師傅帶我到邱家去做過工,給人家掃木頭屑子時候,就看見邱家那個大姑娘和這羅公子笑笑在一起,還姐呀弟呀叫得很親熱。”
薛延心思一轉,忽然就想到了些貓膩,但又覺得離譜,藏在舌尖底下沒有,換了個問題,“邱知府是個風流性子?”
夥計茫然眨眨眼,“我才來寧安沒幾年,隻知道個大概,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也不懂什麼叫風流,隻有一點明白,邱知府家裏亂得很,不隻是妻啊妾啊的關係亂,其他也亂!那就是個老色胚,貪財慕權,昧下了不知多少血汗錢,左一房姨娘右一房姨娘地娶個不停,在任十五年,把整個寧安府衙都弄得烏煙瘴氣,老百姓都要恨死他們了。但是寧安本來就是人家了算,現在又和宋家結了親,搖身一變成了皇親國戚,誰又敢惹呢。”
到最後,夥計憤憤不平,氣得臉都有些紅。
薛延捏了捏鼻梁,在心裏默默想著,這樣的邱知府,若是在外流連花叢不心生了個兒子,也不無可能。
而若這羅遠芳真的是邱知府的公子,那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一個能為了一點事撒潑抓人,一個能為了一點錢耍賴訛人,夠有趣的。
而與同一家人連著兩次結下梁子,也是夠巧合的。
把布染出來是件大好事,即便剛又出現那種事,薛延的心情也未受到太大影響。他安撫了胡安和幾句,而後讓夥計到店裏去尋人,將胡安和一起給扶回家裏去歇著。
在那時候,薛延還未曾想過,他以後與邱家的交集會越來越深,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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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些的時候,阿梨抱著來寶去探望胡安和。
大夫他的腰受了些傷,有些淤腫,但是沒有大礙,過幾就能退下去。為了這個,阿梨還特意做了一盅三七地黃瘦肉湯,活血化瘀,還能定痛。
胡安和本來病懨懨吃不下飯,但聞著這味道,立時便就坐起來,咕嚕嚕喝了兩大碗。
阿梨把來寶放在被子上,出去幫著韋翠娘熬藥。
來寶已經可以滿地爬,嘴裏咿咿呀呀些胡話,他長得壯實,勁兒也足,還淘氣,順著胡安和的肚子爬上去,揪著他的頭發用力扯。胡安和本就喜歡孩子,再加上來寶奶香奶氣的,他也不敢亂動,生怕弄哭了他,一碗湯喝下來,他整個前襟都是濕的。
來寶卻笑得不能自已,兩隻手忽扇扇像是蝴蝶的翅膀,在胡安和的臉上拍來拍去。
直到薛延帶著阮言初踏進門,這場噩夢才算是結束。
薛延時候寵著來寶,但他漸漸長大,潑猴性子顯露無疑,再繼續慣下去怕是就要教出個孫悟空,薛延便也不敢再隨他性子來,板臉做起了嚴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