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毛澤東 (一)(2 / 3)

鼓聲中,一個與楊昌濟年齡相近的文官翻身下馬走上前來,把手一抬,軍鼓便戛然而止,楊宅內外刹時寂靜得能聽到風吹衣衫的聲音。中年文官昂著下巴,中氣十足地朗聲宣布:“卑職省教育司督學紀墨鴻,奉湖南都督譚延嬽大帥令,特來拜訪板倉先生。”

沒等楊昌濟開口,這位自稱紀墨鴻的教育司督學硬著脖子向後一招手:“呈上來!”

隨即,鼓聲、軍樂聲又驟然大作。軍樂聲中,兩名儀仗兵托著一隻錦緞襯底的盤子正步上前,盤中是一封大紅燙金、足有一尺見方的聘書。紀墨鴻雙手捧起聘書,呈到楊昌濟麵前:“譚大帥素仰先生風格高古,學貫中西,今林泉隱逸,是為我湘省厥才之失。茲特命卑職率都督府儀仗隊,禮聘先生俯就湖南省教育司司長。這是都督大人的親筆聘書,伏請先生屈尊。”

而此時,孔昭綬的“三人抬”小轎才到,他掀開轎簾,看到了眼前威風的儀仗,也看到紀墨鴻手裏那封富麗堂皇的聘書,不禁皺了皺眉頭:他真的沒有想到,教育司居然也在今天來楊宅下聘書!下意識地從口袋裏摸出自己帶來的那隻是巴掌大的、既無燙金也無緞麵的一張紅紙聘書,孔昭綬一時有些所措,隻好原地不動,靜觀其變。

麵對如此鋪排的場麵,楊昌濟不像是這個場麵的中心人物,倒像是一個偶爾路過的旁觀者。他沒有伸手接聘書,隻是淡淡地對紀墨鴻說:“楊某久居國外,於國內情形素無了解,更兼毫無行政才能,實在不是做官的料子。煩紀先生轉告譚帥,就說他的好意我領了,請他見諒。”

楊昌濟的這個態度讓所有圍觀者吃驚,也大出紀墨鴻的預料。紀墨鴻尷尬地捧著那份聘書,看著楊昌濟,笑著說:“大帥思賢若渴,一片赤誠,幾次三番求到先生門下,先生總得給大帥一個麵子吧?”

“好了,該說的話,我也說過了。楊某區區閑雲野鶴一書生,隻想關起門來教幾個學生讀幾句書,譚帥也是三湘名儒,想必能體會楊某這點書呆子的想法。不送了。”楊昌濟說完這番話,轉身牽著開慧進了院子,反手掩上了院門,似乎要把一切突如其來的喧囂攔在門外。

紀墨鴻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局,呆呆地在門外站了好一陣,才沮喪地上馬,原路返回。來時趾高氣揚、整齊劃一的一隊人馬,此時如敗軍一般地撤了回去。

聽到外麵漸漸遠去的雜亂的腳步聲,開慧知道那些人已經走了。她看到父親已經到蘭花架子前用灑水壺給蘭花澆水了,也跑過去站在父親旁邊,提起那個一模一樣的小一水壺,邊學著父親的樣子灑水,邊歪著脖子問:“爸爸,他們是來請你去當官的吧?為什麼你不當官,當官不好嗎?”

楊昌濟看看女兒、又看看眼前的蘭花,說:“當官嘛,倒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是有人合適當官,有人不合適。就好像花吧,每一種跟每一種也不一樣啊,你比方牡丹,是富貴花,像爸爸和開慧種的蘭花呢……”

開慧搶過話頭說:“我知道,我知道,是君子花。”

“對嘍。你想讓蘭花變得像牡丹一樣一身富貴氣,那蘭花還像蘭花嗎?”

不等開慧答話,院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恐怕不像。”

楊昌濟詫異地回頭,看到一個人正推門進來,一時間,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昭綬兄?”他和孔昭綬曾同在日本遊學,但卻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互通音信了。

孔昭綬快步走到楊昌濟身邊,答應著:“是我啊,昌濟兄!”

“哈哈哈哈,真是沒想到,沒想到啊……”楊昌濟驚喜地說著,迎上去,握住孔昭綬的手,和他一起向自己的書房走去。

楊家古色古香的書房裏,四壁皆書,桌子上除了字畫文房和幾本翻開的書,還擺了一個籃球般大小的地球儀和一尊一尺多高的白玉觀音。楊昌濟爽朗的大笑聲充滿了房間,沒等孔昭綬坐穩,他又拉住孔昭綬的手,激動地說:“東京一別,一晃這都幾年了,好幾回做夢,我還夢見昭綬兄在法政大學演講的情景呢——‘當今之中國,唯有驅除滿清韃虜,建立共和之民國,方為民族生存之唯一方法!’那是何等的慷慨激昂!言猶在耳,言猶在耳啊!”

“我也一直記掛著昌濟兄啊。從日本回來以後,我還托人打聽過你的消息,聽說你去了英國留學,後來又去了德國和瑞士……”盡管久別重逢,想說的話很多,但孔昭綬卻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哎,閑話少敘,今天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哦。”說著,從口袋裏掏出那份聘書,推到楊昌濟麵前。

楊昌濟邊接過聘書邊疑惑地看了孔昭綬一眼,孔昭綬段起開慧送上來的茶碗,笑而不答。楊昌濟打開聘書,看到上麵寫著:“今敦請懷中楊老先生為本校修身及倫理教員,每周授煻四時,月敬送修金大洋三拾圓正此約湖南省公立第一師範學校校長孔昭綬。”這才明白,原來眼前這位昭綬兄已經是第一師範學校的校長了,而他今天來此,也不是為了老友敘舊,卻是有公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