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徐渭達從北京回來,直接到了流水。居思源也過去了,流水那邊情況還算穩定。外麵來的記者們,一方麵是因為宣傳部發了通稿,二來是居思源給省城那邊打了招呼,便都拿了通稿打道回府了。流水縣城雖然有各種各樣的議論,但那是在老百姓之間的。焦天煥主持召開了流水幹部大會,宣布了三條紀律:其中一條就是不準隨便議論,特別是不得散布任何對黃鬆縣長非正常死亡的猜測和傳言。網上的議論也因為及時處理,基本沒有出現。對於黃鬆縣長的突然死亡,流水將它處理成了一個啞謎。
誰來猜呢?
誰又能猜得了?
雖然隻隔了兩三天沒見,程文遠卻像一下子老了許多。兩鬢斑白,神情憔悴。居思源問:“文遠同誌,沒休息好吧?辛苦了。”
“是啊,是啊,睡不著。”程文遠說著,伸了個懶腰。
徐渭達道:“流水出現這樣的事,在全國都少有。省委十分重視,要求一定要徹底偵查,務必盡快查出凶手,了解事情真相。”
“公安正要查。不過難度大。初步分析,可能是外地流竄殺手。而且他們是得到了準確的作案時間,在極短的時間內得手,然後迅速離開了流水。”彭良凱繼續說:“所有路口的攝像頭都查過了,沒有可疑車輛和行人。估計他們是將車停在城外,步行入城,並且選擇了沒有攝像頭的路口。如此一來,我們能掌握的線索到目前為止,一點也沒有。”
“要從黃鬆的人際關係入手,進行摸排。”居思源插話道:“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事情。關鍵是要找突破口。要和省市刑偵專家們多交流,爭取盡早破案。”
彭良凱說是。焦天煥在邊上卻歎了口氣,說:“流水出了這樣的事,十分影響幹部們的工作情緒。而且黃鬆同誌這個人哪,我多次勸過他,要為人低調,要以工作、以大局為重,不要搞個人主義,搞情緒化,搞小圈子,這樣容易出問題。他卻……現在好了,命都沒了。痛心哪!”
“天煥同誌話不能這麼說嘛!”徐渭達見居思源盯著焦天煥,先開口道:“案件性質還沒定,就不要談得太多。現在的關鍵是兩點,一是偵破,二是善後。善後工作由流水縣處理,文遠同誌指導;偵破工作請良凱同誌牽頭,搞好協作。天煥同誌這一塊,要穩定幹部群眾情緒,不要太多影響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
“這個可以。我已經布置了。”
居思源又盯了焦天煥一眼。上次,調研總結會後,焦天煥曾多次到居思源辦公室,說是彙報工作,其實是想解釋一下流水的有關情況。居思源沒給他時間。元旦前,居思源回省城,到老爺子那兒,聽保姆說,流水縣的一個姓焦的書記過來了,還給老爺子帶了燕窩和冬蟲夏草。老爺子沒收,那人堅持要丟下,結果被老爺子給罵走了。老爺子說你要送就送給居思源,到我這兒來,如果不拿回去,我就交紀委。居思源知道這是老爺子的一貫脾氣,隻是焦天煥還不知道,所以碰了個釘子。從他到省委宣傳部,多年來不斷有人想著法子找他辦事。從他這走不通後,就想到了老爺子。送禮,甚至還有人送過女人……老爺子被氣得差點吐血。老爺子有次就問他:現在的幹部都這樣了?受禮,還收女人?居思源一時語塞,隻好說:這也隻是極小的一部分,每個時代都有腐敗。老爺子用拐杖點著居思源的頭,說:如果你也是這樣,你就是我們居家的恥辱!居思源說:放心,老爺子,你居思的兒子會是這樣的人嗎?
官場流傳著一句話:清官難過三關——人情關、金錢關、美女關。居思源從政這麼多來,一直在這三關前守著自己的底線。他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但是,他要食得心安。去年,他曾帶領廳裏處級以上幹部到監獄聽取三位高官獄中懺悔。說到底,就是在這三關前栽了。有的,甚至堅持了一輩子,結果在臨退下來時,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本來前途無量,就是因為經不住美色,為人謀利,為已謀色,最終謀進了監獄。報告會結束時,監獄長請他講話,他隻是分析了成語“前車之鑒”,告知大家每個人的人生緊要的步子都隻是一兩步。往往就是某一步滑腳了,從此就跌入了深淵。人生難免有錯,但不能錯在原則上。守住原則,就是守住了底線,就是守住了人生的平安與心靈的穩妥。
居思源想:像焦天煥這樣的自詡為詩人的人,更應該在這方麵更有悟性。詩人都是透明,也是純潔的。唯其透明,才能天真;唯其純潔,才能可愛。焦天煥是嗎?
當然不是。焦天煥如果是,就沒有黃鬆那厚厚的舉報信了。
從流水回來,省委組織部長孫興東和副部長王長,專程到江平來聽取江平市委市政府對江平兩會換屆的人事安排。會議前,孫興東單獨同徐渭達、居思源進行了談話。居思源提交了他擬就的一份名單。在這份名單中,他重點地點到了兩個人,一個是文化局長葉秋紅,另一個是桐山縣委書記李樸,推薦這兩個人作為下一屆政府副市長人選。其餘人選,他沒提。理由是他對幹部情況還不太熟悉。常務副市長的位子,已經定了向銘清。雖然向銘清一直沒到位,但那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上次從北京回來,居思源就去見了孫興東部長。談到向銘清,居思源說這人不太適合於基層工作,有些武斷,也缺乏團隊精神。但孫部長說人都是有缺點的,把他放到江平,就是給他個鍛煉的機會。這樣一說,居思源也隻好同意了。其實內在裏,他擔心的並不是向銘清的武斷和缺乏團隊精神,而是向的“手長”。幹部看領導,班子是標杆,班子裏的領導“手長”,怎麼能控製得住下麵人不伸手?正人必先正已,已已不正,如何正得了別人?不過,省委既然定了,唉!前兩天,居思源聽馬鳴告訴他,外麵傳著向銘清遲遲不到位,是因為他想捱著過這個春節。一個財政廳副廳長的春節可是缽滿盆肥的,而要到了江平,剛來,人生地不熟,別人也摸不著脾氣,隻能是個清淡的年節了。居思源批評了馬鳴,說這樣的話怎麼可信?向廳長對自己要求極高,他選擇年後來,就是要避開春節送禮、就是要清正廉潔,千萬不能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徐渭達也肯定向孫興東部長推薦了人選。其實這次真正涉及到的就政府的兩個副市長人選。其餘的位子都是滿的了。按理說,政府配備副市長,市長應該更有發言權的。但中國是黨管人事,還得是常委會說了算。常委會上,徐渭達明確表態,要推薦焦天煥和建委主任勞力。同時,推薦發改委主任任意青到人大任副主任。對於推薦勞力和任意青,居思源沒有發表意見,但對焦天煥,居思源堅持反對,最後還是以投票的方式,確定了推薦人選。焦天煥繼續保留,增加了葉秋紅和李樸。居思源認為,這是徐渭達為了確保焦天煥所作的交換。程文遠在會上態度曖昧,會後,他將居思源喊到自己辦公室,說:思源市長雖然到江平時間不長,但看幹部還是很準的。葉秋紅和李樸都是不錯的幹部,正直,能幹,有原則,這樣的幹部確實要用。但是……他笑笑,說:渭達同誌也有自己的考慮,焦天煥也是老縣委書記了,勞力嘛,你是知道,情況複雜。居思源說謝謝文遠同誌支持,不過,個人得服從組織,啊!正說間,來人了。這人居思源有些麵熟,喊了聲居市長,他一下就聽出來了,是居然山莊的黎子初,隻是上次見的紅潤的臉色,現在顯得異常的蒼白,人整個像銼下去了一樣,沒有精神。
程文遠有些尷尬,居思源說:你們談。我到渭達書記那邊去。
那好!程文遠送居思源到走廊上,冷不丁冒出句話:思源市長,聽說上麵在查居然山莊,你清楚吧?
啊,這個……是嗎?沒聽說。應該沒這事吧?居思源含糊著。
我也隻是問問。黎總很擔心哪!上次剛剛出了馬喜的事,現在又來查,生意就……
哈哈,其實也沒什麼可擔心的。隻要是生意做得正,查就查吧!越查越清明嘛!是吧,文遠同誌。
也是,也是。程文遠邊說邊退回到了辦公室。
孫興東部長在江平呆了兩天,聽取了幾大班子的彙報,又分別同部分市級領導談話。到第二天下午,他從賓館打電話給正在政府的居思源,說晚上有個老朋友過來了,點名要見居市長。居思源問誰呀?孫興東說到時你就知道了。居思源說部長也搞地下工作了?孫興東隻是笑,居思源看得出來:孫部長的笑裏有幾分說不出來的男人的小幸福。
晚上,居思源單獨給孫興東安排了大富豪的一個包廂,自己和組織部長程蔚林、政府秘書長華石生,另外加上葉秋紅一道過來陪同。王長副部長和另外的人也安排在大富豪,但是不在一個樓層。等到居思源到了包廂時,除了孫部長外,其它人都到了。居思源打電話給孫興東,孫興東很快就下來了,後麵跟著個高挑的年輕女子。這女子一見居思源,就笑著道:“市長,又見麵了。您更帥了!”
啊,是蘇朗朗!對,蘇朗朗。
“你好!蘇小姐更迷人了。”居思源也用了句客套。
“我以為市長不記得小女子了呢?”蘇朗朗將外套脫下,孫興東部長順手接了。葉秋紅趕緊過來,接過掛在衣架上。
居思源似乎是朝著葉秋紅道:“這蘇小姐可是京城名模,時尚界的代表。今天能來江平,應該請媒體來好好宣傳宣傳。”
“思源不愧是搞新聞出身的,敏感性就是強。”孫興東也在邊上笑,眼睛卻一直盯著蘇朗朗,就像盯著件瓷器,生怕它碎了似的。從這目光上看,孫興東和蘇朗朗的關係應該是正興頭上,而且,他還並沒有能將蘇朗朗馴到死心踏地。真要到了那一步,以孫興東現在的身份,他是不會那麼隆重地介紹蘇朗朗的,而且,他更多地會用不介意甚至是炫耀的姿態來對待蘇朗朗。女人,更多的時候是男人成功的一步階梯。男人需要,是因為他有征服的欲望。一旦成功了,那麼這級階梯就隻能處在下麵,他目光所盯著的就應該是更上一級的階梯了。
大家坐定,孫興東看了葉秋紅一眼,居思源馬上介紹道:“這就是江平文化局長葉秋紅。他的父親曾是江平的老書記。”
“啊!”孫興東和葉秋紅握了手,坐下道:“很年輕嘛!思源覺得能幹的同誌一定就是不錯的啊,好好幹,好同誌嘛,前途好!”
“謝謝孫部長!”葉秋紅當然知道居思源喊她過來陪部長的本意,就是想讓部長認識認識她。雖然市委的提名人選裏也有她,但畢竟排在後麵。最後的人選,還得靠省委定。而且,她也知道,這次能進入提名,完全是因這居思源市長的堅持。她想起那天晚上和居思源喝茶,居思源說:“心裏無私的人才能坦蕩用人。”那麼,這恰恰也說明居思源對她是無私的,正因為無私,他才堅持要提名她。要知道,官場上男女關係是和升遷一樣,最讓人議論、最分辨不出青紅皂白的。這些年,葉秋紅雖然身在官場上,但是她是對事不對人,與事情接近,而不與人接近。特別是與一些領導幹部她是敬而遠之。但是,對居思源,她卻說不出來的有一種親切感。正是這種親切感,一下子拉近了他們的距離。自從生活發生變故這四五年來,居思源是唯一一個單獨和她喝茶的男人,且是官場男人。她覺得居思源跟其它男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陽光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想,也許這正是她內心最大的願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