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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最近兩天,市政府的辦公大樓裏,市直各單位的頭頭腦腦們出現的頻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高。這些頭頭們都無一例外地夾著個公文包,匆匆地來,匆匆地去。在走廊上碰見了,彼此打個招呼,心照不宣。市長們的辦公室都是關著的,偶爾一開,必定是有人出來了,馬上就有人再進去。而且,領導們的素質畢竟不同於一般百姓,秩序井然。誰都不會插隊,誰出來了,必定要朝外麵的笑笑,那笑裏有輕鬆,有的也有尷尬。外麵人就知道了,誰的事辦成了,誰的事沒辦好。

年年都有年節。年節,自然成了市委、市政府機關的風景。

在這道風景裏,來來往往的,都是些上得了台麵的人物。現如今時代發生了變化,年節文化也與時俱進。以前,每到年節,各單位各部門都忙著買東西,夜晚裏,開著車子往領導家送。領導家往往有人,結果就是黑暗中藏著車子,瞄著領導家的大門。待一撥人走了,便猛可裏進去,送了東西再速速出來。出來時,在門口就經常與第二撥人撞了個滿懷。這樣的方式顯然比較落後,既浪費時間,也不掩蔽,而且送東西帶來的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給領導添麻煩。領導怎麼處理?往哪兒處理?送禮就是門學問,總有人在這方麵認真鑽研。這最突出的成果就是不往領導家裏跑了,改成辦公室。方便,直接,也不給領導添後續麻煩。公文包揣上若幹個信封,每個信封裏又裝上若幹紅票子。進了領導辦公室,先當然是以工作為主,稍事彙報。接著就拿出信封,伸手遞到領導桌上放著的文件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領導要退還信封之前退出其辦公室。如此多麼得當,又極其私密。不過,近年來在江平官場上也頗出了幾個有關於此的笑話。說某局局長到原市長吉發強辦公室,彙報後照例掏出信封,放於桌上走上。可是出門上車查看,才知道信封拿錯了。給市長的原來是給政府秘書長的,信封厚薄不同,實質相差巨大。這一驚讓此局長後悔不跌。第二年初人事調整時,此局長即被調往一冷門單位任黨組書記了。人問其故,答曰:信封害我也。另一事聽來有些荒唐。某局長找市委某書記想調整崗位。匆忙中將送給市長的信封送給了書記,而要拿的是:該信封中另附有一封給市長的信,其中表達的對市長的忠心,足可感天動地。書記不僅退回信封,且在幹部大會上幾乎是點名批評。此公崗位不僅沒能調整,在原單位也由行政一把手變成了黨組一把手。雖然都是一把手,但誰都知道:到了黨組一把手的位置上,就是半退了。行政首長負責製是個前提,你黨組還能幹預多少?

不知道是江平官場對新任市長居思源還不太熟悉,還是早已聽說他在省廳向來不太喜歡受禮,來來往往在政府大樓裏穿梭的局長、縣長、區長們,卻很少有人去推居思源的辦公室門。隻是到了下午,楊俊才瞅準了居思源從外麵回來的機會,進去了。

居思源正在凝神看封文件,楊俊進來,他並有抬頭。楊俊喊道:“居市長!”

“啊!”

“兩個事給市長彙報下。”楊俊停了停,見居思源依然低著頭在看文件,便道:“一個事是上次聯建集團那塊的事……”

居思源抬了頭,問道:“又怎麼了?”

“有人向國家局寫了舉報信,我聽內部消息,年後國家局可能要到江平查。”

“是嗎?你說說,那塊地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僅僅把工業用地改成了商業用地?”

“是這樣的。那塊地本身拍賣時是作為工業用地的,規定了地的用途,而且有規定,每畝地的工業產出率不得少於三百萬元。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這些地當初從老百姓手裏征來的時候,明確了是搞工業開發的,而且相應安置一部分失地農民。後來改成商用後,聯建在上麵開發了聯建小區,那些被征地的老百姓不幹了,就不斷有人舉報。大部分舉報材料都轉到我這了。還有到了北京的,這次就被盯上了。”

“你準備怎麼辦?”

“這個……所以向市長彙報。我想這事要解決,而且要盡快解決。但怎麼解決呢?政府可能要拿個意見。關鍵是那些被征地農民,他們不鬧事了,這事就了了。至於國家局那邊,我們馬上寫個報告,通過省局遞上去,盡量讓他們不來。來了,或者再想辦法,應該能……”

居思源手裏拿著鉛筆,不斷地轉動著。然後道:“這事,我看這樣,你跟開發區和躍進同誌商量下,就說我的意見,請他安排這些失地農民到開發區就業。同時,將報告盡快交到省局,注意不要造成負麵影響。”

“那好,要不要請市長給方躍進方主任說一聲?”

“這個你跟石生秘書長一道過去。我就不再說了。”

楊俊道:“那就按市長的意見辦。明天我就到省局。另外還有件事……”

居思源將看過的文件摞了摞,楊俊接著道:“市長的那個同學,趙林趙總,前幾天特地過來了。他說不要打擾市長。他說想拿幾百畝地,辦個藏藥廠。”

“藏藥廠?這趙林還挺會折騰的嘛!要多少地?”

“三百畝。”

“啊!你們的意見呢?”

“這個項目雖然他們說了,但並沒有實質性的內容。我跟趙總說要作為招商項目先期簽約,然後才好拿地。”

“這個項目暫緩下。以後再說吧。下次要是再找到你們,讓他來找我。”

“那行。”楊俊說著就起身,身子向門邊移了幾步,從包裏拿出個領土信封,迅速地放到辦公桌上,轉身便走。居思源喊道:“回來!”

居思源喊的聲音不大,卻透著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楊俊轉了身,愣在那兒,臉上的笑容僵著。

“拿回去。”居思源將信封放到桌子角上,然後低頭看文件去了。

楊俊一下子陷入了難以名狀的尷尬之中。但是,他迅速反映過來,伸手拿了信封,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開門出去了。

居思源端起茶杯,邊喝茶邊走到窗前,看見楊俊正在上車,他搖了搖頭。然後打電話讓馬鳴請華石生秘書長過來。同時請市委秘書長錢自兵也過來一趟。

不一會兒,兩邊的秘書長都到了,居思源說:“喊你們來就一件事,馬上給各部門各單位以及縣區主要負責人發一個文件,要在明天上午前送達。內容就一項,最近我看兩邊大樓都挺熱鬧。其中的原因你們也清楚。這很不正常,而且是明目張膽了。文件上要明確告訴他們:從明天起,誰要再到兩邊辦公大樓送禮,一律黨紀政紀處分。決不姑息!”

華石生撓著頭發,錢自兵笑著,說:“也是。市長發現問題很尖銳。這個情況確實有。發個文件強調一下很有必要。我看這文件要盡快,另外在發文之前,先通過短信係統,給全市領導幹部提個醒。”

“好,你們去辦吧!”

錢自兵和華石生出了居思源的辦公室,便轉到華石生辦公室,點了煙,華石生道:“思源市長這……”

“好啊,好!”錢自兵一邊點著頭,一邊在心裏想這事到底要不要請示下徐渭達書記?如果請示,徐渭達同意的可能性很小,但反對的可能也是不會有的。畢竟這事涉及到當下官場最敏感的兩個字:送禮。換言之,這事涉及到腐敗,誰都不會支持也更不可能公開來支持。居思源讓發文件,如果徐渭達不同意,那就意味著徐渭達縱容了年節跑兩邊大樓的這種行為。一個市委書記縱容這種行為,那如何向老百姓交待?要是網上傳出去了,豈不?不過,錢自兵也明確地知道,這事會讓很多的領導不快活,也會讓很多的局長縣長區長們不快活。本來很簡單地跑跑辦公室就能解決的事,現在不行了。現在得重新回到跑領導家裏的時代。送禮效率大大降低,而且也有被曝光的風險。“送禮這玩意兒很古怪”,錢自兵跟華石生道:“都是風氣。怎麼辦?唉,發文吧!”

一般在官場上,是很少對領導幹部廉潔方麵的問題進行討論的。這是官場語言的禁區。說到廉潔,要麼在材料上,要麼在會議上,要麼在演講中,要麼在報告裏。同時,這些涉及到廉潔的內容和字眼,都是泛泛的,很少能同具體的人和事想聯係。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旦這兩個字與具體的人聯係起來,這人要麼就是故去了,要麼就是進去了。反正很少有在職的幹部,實實在在地與之有聯係的。因此,在談到這方麵內容時,大都是一帶而過。不討論,不議論,萬言萬當,不若一默。

錢自兵抽完了煙,準備告辭,華石生拉住他,問道:“居然山莊那邊的事怎樣了?”

“我哪知道?”

“啊啊,當然,當然。這事我也隻是聽說,好像文遠書記也……”

錢自兵警覺地朝門外看了眼,又輕聲道:“石生哪,這事可不能隨便說。上周,文遠同誌在辦公室還發火,說外麵有人在謠傳他是居然山莊的背後的人,說這純粹就是無稽之談嘛!文然同誌很注意這個。江平這邊總是難得安靜哪!”

“查居然山莊其實也是大環境,中央都要搞掃黃打非了。像這樣的大規模的,怎麼能不掃?隻是這事,最好不要無限製地延伸下去,搞得人人自危。那就……”

華石生說完歎了口氣,“渭達書記也是要走了,估計他大概不會在這事上多說話了。”

“那自然。”錢自兵笑道:“最近渭達同誌跑省裏跑得多,江平的事大都由思源市長定。很多事,他也是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的。他是想求得平安,好痛快走人。也是啊,在江平呆了這麼多年,市長都送走了好幾屆,再不走……老是呆在一個地方,難免會出問題的。根係太深了嘛!”

“不知省裏對江平人事這一塊,定了沒有?”

“不清楚。這事除了渭達書記和思源市長,誰知道?”錢自兵掏出手機,接了個電話,說自己不在辦公室,正在政府這邊有事。放下電話,他問華石生:“上次思源市長老父親病了,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