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卿想起師父當初的禁令,又咬緊牙關閉上嘴。
他已經交回“赤芍”的名號,不允許再用昔日的身份與林淵接觸。
林淵還想與徐長卿說話,但有第三個聲音在暗處插話,質問徐長卿:“他真的是少主?教主的兒子?”
“赤芍”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個陌生的名諱,不怕得罪。
在難以分辨彼此身份的黑暗中,平日貪玩調皮的學徒們,在一瞬之間變得張牙舞爪。
他們本來已經逐漸鬆懈,開始期盼未來。也正因如此,才會相信聖教的安排,被騙到地窖裏。
此時此刻,原本深深埋藏在笑容之下的陰暗麵,被林培月輕而易舉地翻挖出來。
徐長卿明白局勢不妙。
大不了再吃一頓鞭子。
他破罐子破摔地回答:“是的,我先前伺候過少主一段時間,認得他的聲音。”
第四個聲音加入對話:“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事先串通好的。”
黑暗是疑神疑鬼的幫凶。
林淵鎮定地說:“我沒必要騙你們。”
第四個聲音又狐疑道:“你編這個謊話,是要騙我們浪費時間等到天明,然後、然後……”
林淵接下他的話頭:“如果我在騙你,那麼天亮後,我也逃不掉。”
或者互相廝殺,剩下半數人;或者等到天明,全員折損。有些學徒寧可選擇後者,但有些人卻可以接受前者。
然而當下,林淵向他們指出第三條路:他們隻是不幸被卷入教主父子的“玩笑”中,他們還有價值,聖教舍不得放棄他們。
即使明天被人責罵,也有少主林淵在最前頭擋著。
第五個聲音仍然不信:“或者你是想騙我們放鬆警惕,然後趁機動手。”
林淵朗聲說:“我身上沒有兵器,若是不信,你們可以過來搜身。”
當真有孩子湊過來了。
一隻手盲目地落在林淵單薄的胸膛上,隨後往上移動,摸到他的喉嚨,用虎口掐住。
林淵不為所動。
那隻手無趣地往其他位置摸索。
又陸續有幾雙手,落到林淵身上,在腰部、胸膛、手臂,及腿上尋找利器,連頭發都被手指刻意抓亂,甚至有人叫林淵脫下鞋子,好讓所有人檢查清楚。
許多學徒在往林淵的方向湧去,衣物摩擦間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間或從人群中傳出幾句“別擠”的喝罵。
仿佛林淵的自證清白,正逐漸演變成一場以多欺少的怒火發泄。
徐長卿知道壞了,連忙高聲喊道:“好了!找完就退下去!少主再心善,也是聖教的繼承人,你們怎能冒犯!”
片刻的寧靜後,腳步聲逐漸遠去,徐長卿感覺有人湊近,本能地後退一步,聽見液體濺落地上才會發出的、黏答答的響聲。
原來是有人想將口沫唾他身上,乞丐小孩慣用的伎倆。
徐長卿不為所動,趕緊找到林淵,將他往一旁拉:“跟我來。”
他們在地窖裏被人仇視孤立,徐長卿可顧不上師父的話。
他膽子變大了。
說來奇怪,明明徐長卿隻與林淵相處過極短的時間,在麵臨危險時,他卻沒有去與義兄們抱團,反而想主動護一護林淵。
大概因為林淵滿腦子迂腐守舊,連隻螞蟻都不會踩死,安全得很。
徐長卿自以為想通,刺紅為何願意對自己好。
他不由得用力握緊林淵的手腕。
有些學徒信了林淵的話,在漆黑的地窖裏靠喊話找到自己的朋友,聚在一起席地而坐,小聲說話。
但還有一些學徒沒有作聲。
徐長卿背靠牆壁坐下,拉起林淵的手,在他掌心寫道:你為何在這?
林淵有樣學樣,讓徐長卿手心發癢:教主發瘋。
林淵的手柔軟細膩,徐長卿的手粗糙幹燥,他們互相抓著對方的手心,用指頭在上麵描繪,一撇一捺都寫得極為緩慢,生怕對方認不出來。
徐長卿寫:天亮得救,是真的嗎?
林淵篤信地寫道:其他人會阻止他。
經過靈澤上師的事,徐長卿再也不敢指望他人,但在當下,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他們互相看不見對方的臉,隻是肩並肩坐在一處,頭碰著頭,手牽著手,膝蓋相貼,傳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