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卿再也說不出話。
被林培月提起的瞬間，他瞥見藥童背上的，是半夏的屍體。
隻比刺紅稍稍體麵些。
徐長卿想叫，想哭，想站起身逃跑，卻連維持呼吸都覺得艱難。
他已經累了，累到認為，若能幹淨利落地死在少爺手上，也算是解脫。
若真有輪回一說，他寧可做供人宰割的畜牲，寧可做燒柴的樹木，也不想再投胎為人。
即使是猖狂凶惡的食人獵犬，即使是民間故事裏的精怪野獸，也遠遠不及世人可怖。
他遭親母遺棄，又被視若生父的師父責罰，被逼服下聖藥。
靈澤上師被信任的弟子信眾屢屢背叛。
真心待他的刺紅，被虐待折磨至跳崖自盡。
連好心救他的半夏，也慘死在地窖中。
他累了。
徐長卿低下頭，如孩童般蜷縮伏地，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既恐懼，又期待。
林淵在徐長卿上方，對林培月說：
“我死，讓他活下去。”
徐長卿顫抖著抬起頭，卑微地望向林淵。
林淵盡管滿身血汙，仍然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泰然自若。
他不應當泰然自若的，徐長卿明白，即使心存死誌，也會害怕、會恐懼、會屈服在暴力之下。
作為恐懼與暴力的化身，林培月隻是挑起眉頭，拔劍出鞘，將劍尖抵在林淵的左胸上：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林淵毫不畏懼，反而挺起胸膛，迎上利劍：
“是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林培月怒極反笑：“林淵，你不願殺害無辜之人，我能理解，頭回辦事總是生疏些。”
“但你腳邊這個，也不過是為了活命殺害同胞的卑劣貨色。還是說，你害死半個地窖的學徒，對他們心懷愧疚，想以身償罪？”
林淵握緊拳頭，仿佛正努力從指縫間抓住勇氣：“我不覺得愧疚，他們不是我害死的，是被你逼死的！他們原本也不需要傷害同胞，是你逼他們這樣做的！”
林培月譏笑道：“若真有手足之情，自當犧牲自己，保護兄弟。”
林淵怒道：“你又怎知道他們沒有？！”
林培月說：“至少，在這裏仍活著的人裏，沒有。你大可以隨意下手。”
他命人遞上匕首。
暗衛單膝跪地，將出鞘匕首雙手捧於林淵眼前。
林培月又命令道：“殺了他。”
林淵接過匕首，單手舉起，刀尖對準林培月。
林培月好奇：“你認為，你能傷到我？就憑你？”
林淵的手不住顫抖，但他仍厲聲說道：“我不在乎他清白還是汙濁，尊貴還是卑賤，我隻知道，我沒資格殺害一個與我不相幹的人，人命不是隨你把玩的耍貨！若是要我變成與你一般，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頭，我寧願死。”
林淵比徐長卿還要矮小，卻能麵對高大健壯的林培月，毫不退縮。
他如此年幼，如此稚嫩，又如此勇敢，才願意用性命交換原則。
天亮了。
晨曦令眾人側頭避開，唯有林淵不躲不閃，在光明下，猶如堅不可摧的金身神像。
林淵也在此時此地，成為徐長卿心中的神。
林淵說：“殺了我吧，娘親已被你害死，我削骨還父即可。”
林培月神情大變。
林淵猶在說：“殺死我罷！人在做！天在看！且看蒼天饒過誰！”
林培月怒極：“好，我就如你所願。”
他手上用力，馬上就要一劍刺穿林淵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