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是陳家家主,舅舅要他先為娘親守靈,那就先熬過這七天罷。
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
林淵沒能守到第七天。
第六天夜裏,林淵獨自跪在靈前,突然背後風聲大作,有人粗魯地推開了門。
林淵轉過身,一個衣著單薄的陌生男人穿過飛舞的紙錢,迎麵走來。林淵還是頭回碰見這種人,他有一種殺伐決斷的氣場,教人退避三舍,進而為之折服。
說時遲,那時快,男人大步繞過林淵,在他麵前用力掀開娘親的棺木。
男人說:“此生永不相見,我做到了。”
林淵又驚又懼,撲上去撕打男人,卻被他用充滿血腥味又冰冷的手鉗住腦袋。
“你丟下我先走,所以我來搶走你兒子。你若不願意,就睜眼跟我說罷。”
林淵懷著一絲希冀,透過男人的指縫望向娘親。
娘親畫著鮮豔卻低俗的妝容,雙目緊閉,一塊亮色長布蓋住頭部以下的身體。
好小。
娘親早上還笑著對我說,要我在下雪前回家,現在她卻變得好小。
林淵壓抑多日的淚水緩緩滴落,沾濕男人的手掌心。
男人仿佛被熱水燙傷般,突兀地鬆開手。他不擅長應對林淵,唯有點上林淵的睡穴。
會遇到這種匪夷所思之事,應當也是夢境的一環吧。
噩夢總是環環相扣。
在下一個場景裏,林淵穿著喪服躺在顛簸不止的小船上,緩緩睜開雙眼。
恰逢無月之夜,連江麵都染上令人膽寒的墨色,唯有船上的火光照亮眼前的景象,在林淵探頭打量四周之際,浪花重重拍擊船身,濺到臉上,凍得他一激靈。
船上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漁夫打扮的男人正在彎腰盛粥,另一個則是驚擾娘親安眠的可怖男人。
他衣衫未換,盤腿坐在離林淵最遠的一角,江風吹得他頭發淩亂,但他毫不在意,隻用死氣沉沉的雙眼盯著醒來的林淵。
他的眼眶也哭紅了。
林淵彷如被猛獸盯上的獵物,坐在遠處伸手掐自己小臂,心裏頭瘋狂呐喊:“快讓我醒來快讓我醒來快讓我醒來!”
自然不能如願,林淵看見漁夫拿著碗走到身邊,作勢要喂他。
林淵舉起手,大力拍翻粥碗。
“什麼浪費糧食的臭脾氣。”
男人站起身,在船上如履平般走近林淵。
林淵扭開頭,想竭盡全力地將自己塞進某個不存在的角落,離這個渾身血腥味的男人遠一些,再遠一些。
男人想將林淵抓出來,卻覺得手上一緊。
林淵眼角滲淚,鼻尖變紅,卻麵目猙獰地張嘴咬緊男人的手腕。
他們同樣哭腫了雙眼。
男人被林淵瞪得心煩氣躁,隻得再次伸手去點林淵的睡穴。
在昏睡過去的前一瞬,林淵從男人的腰間搶到一把匕首,握在手心。
那人在他頭頂上自言自語般說道:“……有火氣傷人,卻沒能耐保護家人。”
他苦笑道:“我們真是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