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終章(2 / 3)

一旁的二皇子朱瑾道:“兒臣也覺得困惑,這幾年受教於舅父,直覺他不喜這朝堂拘束,慣愛自在,可臨到今日了,也不知他的自在,究竟是什麼。”

“誰知道呢。”朱弈珩笑道:“但本王與沈青樾共事了這麼多年,深知一點——沈青樾這個人,永遠不能瞧了他。”

當初他目下無塵,朱沢微將他貶去太仆寺養馬,原以為他會不堪受辱,沒想到他竟生生受了下來,暗中轉馬幫朱南羨奪取帝位。後來晉安帝駕崩,沈蘇一黨潰敗四散,原以為他會與蘇時雨一樣傷心欲絕,一心求死,沒想到他回宮後,隻一夜時間便強忍下悲憤,嬉皮笑臉地留了下來。以為他這輩子慕逍遙,喜自在,去年冬,蘇晉來與朱昱深致仕後,朱昱深對沈奚道:“朕不強留你,你也可以走。”誰知到末了,沈奚卻搖頭:“不了,下之大,去到哪裏不是一樣?懶得動了,這輩子留在朝堂罷。”

朱瑄與朱瑾一起躬身:“十叔的是。”

朱昱深道:“青樾這個人,朕原以為看得清,到了今日,也看不清了,可能對他而言,逍遙二字,也有不同解罷。”

一解身逍遙,二解心逍遙。

柳昀與蘇時雨有遠誌,有才幹,可沈青樾玩世不恭的聰明裏,一輩子留在朝堂,是否也存了些為民生,為下的抱負呢。

罷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看不透,所以不追究了。

眾人行到朱雀街外,來到一方高五丈,寬兩丈的石碑前頓住。

朱瑄歎道:“這就是景元二十四年末,蘇大人參倒三叔朱稽佑,為下仕子義士請立的功德碑?”又自嘲笑道,“可歎兒臣在南京住了數年,若非隨父皇出征,便身居宮中,直至今日,還是第一回見。”

功德碑靜立雨中,氣勢沉穆。

等候在此的工部郎中極為機警,上前道:“稟陛下,臣聽聞陛下要與十王爺,太子殿下,二殿下一起過來看功德碑,便派工匠仔細丈量過了,將功德碑從地基裏拔起,需耗費兩日,陛下若欲將功德碑遷去北京,臣今日就命工匠開工。”

朱昱深道:“不必,就留它在南京。”

朱瑾道:“將這麼大一塊石碑帶去北京,一路耗費人力甚大。父皇不如按照此法,也在北京立一個碑——”想了想,一笑,“但不是仕子義士的功德碑,是功臣碑。”

朱瑄一愣:“功臣碑?”

“是。”朱瑾點頭,“眾人都,而今盛世承平,猶如‘貞觀再治’,但這盛世,也離不開治世能臣。百姓父皇類貞觀大帝,何不如當年唐太宗在長安建淩煙閣,上刻二十四功臣之名?”

朱瑄接過話頭:“昔唐朝太宗淩煙閣,二十四功臣圖上,一列趙國公長孫無忌,二列河間王李孝恭,三列萊國公杜如晦,四列鄭國公魏征,五列梁國公房玄齡……而到了父皇這裏的功臣錄,則該是第一內閣首輔柳朝明,第二戶部尚書沈奚,第三左都禦史蘇時雨了。”

“不對,皇兄偏心。”朱瑾道,“兒臣以為,論政績,蘇大人其實可以排在舅父前麵。”又是一歎,“可惜蘇大人不願做官了。”

朱瑄亦遺憾點頭:“是,昨日我與瑾兒去府上拜別,聽蘇大人,都察院的事物,他已全數轉交給了柳大人,明日便會離開南京城。”

蘇晉致仕後,左都禦史的職務又空了出來,眾臣原以為朱昱深會自後輩禦史中提拔,誰知朱昱深卻道:“柳昀,你曾任禦史逾十載,左都禦史一職,朕一時想不到合適人選,你便先擔著罷。”

想來也是,這個職務太重要,滿朝上下,除了柳朝明與蘇晉,找不出第三人。

朱瑾問:“父皇,您會效唐時太重,建淩煙閣,築功臣碑麼?”

身後功德碑矗立雨中,朱昱深離開前,又看它一眼。

盛唐自貞觀起,迎來百年盛況,下承平,萬國來朝,以至於後世人人提起盛世,都要提一句盛唐,提一句貞觀。但玄武門血流成河,李世民殺李淵李元吉,誅殺李元吉五個兒子,也隨著這個盛世被銘記在了青史與後人心中。

後世提起盛唐,無可企及的繁華,無語倫比的尊榮,到末了,也會歎一句凋敝後的瘡痍,皇權背後的肮髒,提起貞觀帝唐太宗,他英明治世,千古一帝,卻也要替他奪位弑兄的殘忍,屠戮親人滿門的惡毒。

可青史之所以為青史,其中因果,又有誰能得清呢。

效仿也罷,不效仿也罷,這個盛世,終究是自己的,是當下萬民的。

而是非功過,且留待後人評。

雨勢漸漸歇了,朱昱深看著功德碑,不置可否:“再吧。”

雨水當真已細了很多。

蘇晉等在都察院中,看著自簷頭滑下的雨,在心裏辨著時辰。

守在一旁的禦史為她換了第三回茶:“蘇大人,柳大人今日恐怕是趕回不來了。”

禦駕遷都在即,前兩日,太仆寺卿的整理行裝,在後院裏挖出一箱金子,這事被都察院得知,太仆寺卿連夜潛逃,在白屏縣的宅所被緝拿,太仆寺卿位居四品,茲事體大,柳朝明今日離京,正是為此案而去。

其實柳昀正式接替左都禦史一職,應該是遷往北京後,如今還在南京,此事應該由蘇晉料理。但蘇晉明日就該走了,此事柳昀不管,蘇晉便走不了。

而蘇晉到底是晉安舊黨,與朱南羨糾葛太深,她既已致仕,在南京多留一日都是不妥。

蘇晉看著窗外的雨,想了想道:“我再等等吧。”

想親自與他道個別。

一時暮色四起,雨已止,邊霞光萬丈,為地萬物都鑲上一蓬暗金。

行囊已收拾好,曾經蘇府的下人一半散了,一半隨翟迪去了北京,蘇晉隻留了覃照林與覃氏在身邊。

雨歇了又落,深夜淅淅瀝瀝,交錯著傳來更鼓聲。

蘇晉終究沒能等到柳朝明。

想想也是,從宮裏去白屏縣,少也要三日往來,這才一日餘,柳昀這樣事事公務為先的性子,怎麼可能半途折回。

她在都察院湊合歇了一夜,翌日晨,撐著傘往宮外走,行至承門,意外聽到一聲馬匹嘶鳴,蘇晉抬目望去,竟是安然。

安然下了馬,隔著雨朝蘇晉一揖:“蘇大人,柳大人去白屏縣的路上,想到或來不及趕回為蘇大人送行,特留書一封,讓安然為蘇大人送來。”

信紙潔白,上頭隻有短短四個字:見字如晤。

蘇晉一看便笑了。

是了,見字如晤,何須別禮?

這些年她與他同在朝中,一心守誌,日日見,時時見,爭執過,合盟過,力排眾議一起與滿朝文武極力相爭過,到了今日,這多出來的一麵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呢?

誠如青樾所言,倘是有心人,涯海角亦能共此時。

安然的目光落到蘇晉的傘上,見傘柄上刻了一個“昀”字,愣了愣道:“蘇大人竟在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