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染低頭看著懷裏的人,被煙熏得烏黑的臉上看不出平日的白皙,緊緊咬著牙閉著眼,手裏還抱著他的彎琴。
“厲染,彎琴沒壞在我屋裏,不能怨我。”
這話說完,楊鳳霖暈了過去。
八角哭著跪在厲染腳邊,他就不該走,不該去叫侍衛長,但凡他在就是天塌了也不能讓少爺進去。
這麼多血,少爺要是怎麼了,他也不活了。
楊鳳霖身上的衣服,被火燎的全是烏黑焦洞,直發出陣陣焦味,手中的溫熱液體越來越多,楊鳳霖懷裏那把帶著血跡的彎琴刺了厲染的眼睛。
清冷的眼底紅血絲暴起,一聲怒喝,“都瞎了!快去叫醫官!”
哪裏見過向來如空氣一般的七殿下發這麼大的火,侍從急的從地上起來,太急相互撞頭的撞頭,腿軟的腿軟,正經能辦事的竟然一個都沒有。
見著前頭像沒頭蒼蠅一般亂撞的侍從,厲染沒有一絲猶豫抱著人就往外走,八角愣了一下,連滾帶爬的趕緊跟上前頭的人。
皇宮的醫務官是有輪班值夜的,向來沒什麼大事情,都是躲著懶做樣子。
今天值夜的醫務官正翹著腿聽著曲,大門被踹開的時候著實是把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醫官給嚇個半死。
鞋才穿了一半,那帶著血腥味和焦味的身影已經到了跟前,老醫官一個不穩差點將半耷拉在腳上的鞋子飛出去。
厲染沉著臉,半邊伽藍褂已經被血跡浸的看不出顏色。
“救人!”
嘶啞的聲音,讓老醫官一個哆嗦,探過身子看了看楊鳳霖後背的傷,
“還請七殿下先把親王放下來,我先檢查傷口。”
厲染將楊鳳霖放到床邊,許是碰到傷口,楊鳳霖眉頭緊鎖,嘴邊哼了一聲。
厲染轉過頭,看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老醫官,那俊美的臉上血跡加煙灰看著分外駭人。
“要是救不回來,你也別活了!”
楊定州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幹脆起身去了書房。打開書桌上的燈,暈黃的光圈打著邊上妻子的照片。楊定州拿起相框,忍不住摸了上去。
鳳霖是早產的孩子,七個多月就生下來比小貓大不了多少,當年楊定州一邊沉浸在失去愛妻的悲痛裏,一邊要照顧小小的孩子,偏這孩子難養,剛出生時好不容易挨過了生死關,卻小病大病不斷。楊定州帶著他跑遍了醫院,看遍了有名的醫生,身心俱疲,心灰意冷時也想過帶著鳳霖跟著妻子一起去了,但想想身邊還有個半大孩子的王玉致,楊定州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吃著精貴藥材長大的楊鳳霖好不容易長到五歲,突然因為一場小感冒昏迷不醒,楊定州一頭烏發,一晚上半白。藥石無用,聽聞太原道一孤山上有個老道,專看這吃不進藥的怪病,當夜帶著孩子長途跋涉進太原道上了孤山。
說來也奇,那老道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孩子,問了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問楊定州孩子是否還沒取名。
可不是還沒取名,這孩子生下來就沒讓人放過心,一年到頭生病吃藥,就指著一個珊珊的乳名叫著。
那老道在紅紙上寫了幾個字,交給楊定州,“這孩子以後就叫鳳霖吧,福澤深厚,命格貴重,你且去吧。”
楊定州聽這不著四六的話,他這大老遠來,孩子還沒醒怎麼就讓回呢。
抱著鳳霖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那老道說道,“去吧,吃藥下去自會好起來,十五歲之前就當女孩養吧。”
楊定州昏昏沉沉的下了山,想著這回自己這獨子怕是過不了這個坎,心灰意冷,下了山回了皇城,連棺材都準備好了。想著孩子沒有取名入不了族譜,就應著老道給孩子取名楊鳳霖。
沒想到不過幾天,這孩子竟然開口吃藥了,很快恢複了精神,臉色紅潤的叫著爸爸。
楊定州大喜,備著厚禮又去了一趟孤山,卻再也找不到那老道。
此後,這楊家唯一的精貴兒子真的被楊定州當成女孩養起來。兒子變女兒,楊鳳霖的身體果真就好了起來,越發的強健,哪裏還有以前一副病秧子的影子。
楊定州放下相框,打開抽屜拿出那張紅紙,顫抖著手打開,暈黃的燈光下幾個大字:男身鳳命。
楊定州捂著發紅的眼,在先女王召他進皇宮,說要和厲染聯姻的那瞬間,他就知道,有些事情終究避不過去。
他的鳳霖從出生那刻起,這四個字就如枷鎖牢牢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