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亮不久,顧雲徊便換齊整衣裳,取了一頂白紗幕籬,不緊不慢地出了門。出門時,還自然地順走了管錢阿蘇的錢袋子。
清早晨光熹微,被一束束光照到的土地與剩下的陰影地界明暗分明,大道上的小食攤位也剛燃起了炊煙,嫋嫋地升向淺藍的空中,不時還有一兩聲嘹亮的雞鳴,刺破這安靜的黎明。顧雲徊神色掩在幕籬的白紗下,看不分明。
等她回過神來,四周已經是大府邸的庭院,已經到和水巷子附近,離那些昏迷的人住的細草巷隻隔著一條弄堂。
她剛轉身,便聽到巷子的另一個拐角有聲響。一聲聲神神叨叨地念著,“算卦算卦,先金後卦,不靈不要錢。”
循聲望去,一眼看到角落裏支著個小攤,手裏拿著幡的男子盤腿坐在地上,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破爛到補丁都一目了然的舊道袍,臉上參差不齊的胡渣像廚師做菜撒鹽一樣鋪滿下巴,雖然看起來邋遢,但他的頭發卻幹淨地盤在了頭頂,鄭重其事看著卦象盤子。
顧雲徊想著橫豎也出來散步,不妨湊個熱鬧去。在清早人煙稀少之時,出來坑錢的人不太合常理。這樣的人,不是為了等特定的人,就是根本沒有想過要賺銀子。
好像有點古怪。
她扶正微斜的幕籬,初陽的光透不過看起來單薄的紗,依然看不清她的麵容。裹著衣袖的手按在他麵前的破木凳上,語氣溫和得體道,“這位道長,煩請算個命吧。”
山葵子看了她一眼,扶額無奈歎了一大口氣,本來是想著這個點總不會有人算命,何況是這麼個偏僻的犄角旮旯,沒想到還真有有緣人。
心裏百般無奈,但還是有職業道德地象征性拱了拱手,語氣懶散,夾雜著哈欠聲,“這位姑娘,算些什麼呀?屋宅吉凶姻緣……都可以。”
顧雲徊用手勾起一邊白紗,露出婉約靈秀的右半臉,唇線扯出一個弧度來,“不急,不知這位道長道號幾何?”
她向來眸光犀利,善於捕捉別人的神情。剛才他嘴角微拉,眼神忽閃,很明顯不願意算命。這樣反而讓她更為好奇,一定不是一般人,出來算命單純為了求生活嗎。落毛鳳凰不如雞,還是虎落平陽不如狗?她一時心思百轉得極快。
山葵子此刻心裏一陣塵土飛揚,真道士沒有誰會上趕著幫人算命,算一卦少一卦的勾當,要不是餓得實在眼冒金星嘴吐白沫了,也不會使這種下下之策。要是讓師門知道,拿著宗族的傳承賣俏,那不被師父舉著拂塵追著打個半死不成!
他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道,“天機不可泄露”。
顧雲徊也沒有再逼問,無所謂地點了點頭,神色不變。
山葵子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急忙開口道,“我觀姑娘身負命格極佳,麵若天仙,氣質雅然,一定是想問姻緣吧,這就包在貧道身上吧。”
“不,我不問姻緣。”她唇瓣微啟,冷冷地拒絕。
山葵子心下一個不好,算姻緣是小姑娘家最喜歡的,而且帶來的副作用最小,這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不想算這麼,那……
顧雲徊把另一邊白紗也掀起,露出整張姣好的麵容,原本溫婉的眉眼因為神色反而嚴肅淩厲,鋪天蓋地的氣勢猛地壓來,她把聲音放得格外低,也格外輕,“我想算的是、天下氣運。”
山葵子猛地往後一縮,眨巴了下眼睛,忙不迭地抬手就說“不行”,不行,這……不行,我不算我不算。
他結巴著拚命拒絕道,把手上撐著的幡轉而遮住自己的臉。
顧雲徊輕笑一聲,兩手放下幕籬的兩邊白紗,瀟灑地在背後交疊著手,腳步踏實卻輕快,帶著笑意的聲音飄散在空氣中。
山葵子聽到了最後那一句話。
“膽小鬼。”
她輕聲道,“若無人幫我算,這條路我就自己踏破乾坤。”
山葵子看著她離去的背景,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一個弱質女子所看不起了,那等坦然的氣度,以他現在的道行,自然還做不到如此的處變不驚。
果然是修行太淺,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