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凝秋水(1 / 3)

戴聖言那個老頭子似乎格外喜歡望青閣,連學堂也設在那。這幾日沒有再下雪,閣樓裏擺了好幾盆炭火,謝驚瀾裹得像一個毛球,倒也不懼怕湖上的嚴寒了。

深冬裏煙波池上的景色更是浩渺醉人,天與水幾近一色,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中間抹過一筆濃墨似的遠山,恍惚間,大家好似坐在山水畫之中一般。

夏侯瀲純粹是來打醬油的,每逢上課,他就裝模做樣地把書立在桌上,下麵藏一本話本子,興致來了,聽一耳朵仁義禮智信,興致去了,要麼睡覺要麼看話本。

戴聖言見他這不思進取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初時還督促幾句,後來也就由他去了。

謝驚瀾則聽得專心致誌、心無旁騖,不過幾天,他的書上做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讓夏侯瀲一看就覺得天旋地轉、頭皮發麻。

戴聖言上課很有意思,他隻講一個上午,下午讓謝驚瀾看書,自己則坐在一樓的觀景台上釣魚,謝驚瀾如果有疑問,可以去請教他。答疑的時候,謝驚瀾侍立在側,虛心請教,往往一問就是小半個時辰。夏侯瀲在一旁百無聊賴,一心盼著放學回家捉雀兒玩。

戴聖言見了直搖頭,道:“學貴在思,有思必有疑,有疑必有問。小瀲,你難道沒什麼要問的?”

謝驚瀾道:“他連書都不看,能問些什麼?他大約隻好奇什麼法子抓鳥雀最管用吧。”

夏侯瀲笑道:“還是少爺最了解我。”

戴聖言無奈歎氣,道:“你這孩子,可長點心吧。”

夏侯瀲也無奈了,便道:“好吧,先生,這可是你讓我問的。”

“哦?你倒是說來聽聽。”

謝驚瀾也側目看著他,他吐了吐舌頭,道:“敢問先生,孔夫子可是最有學問的儒士?”

戴聖言道:“那是自然。”

“那他老人家要背《孟子》、唐詩,要寫八股嗎?”

戴聖言笑道:“孟子生時孔子早已故去一百年了,如何背得《孟子》?唐詩八股更不必說,小瀲,你這發問著實隨便了些。”

夏侯瀲長長“哦”了一聲,道:“最有學問的孔夫子尚且不必學這些玩意兒,那咱們為何要學?”

戴聖言啞口無言,道:“罷罷罷,我不管你便是。”

夏侯瀲從此得了自由,隻需每日交幾篇試貼詩便可過關了。但這試貼詩也著實磨人,夏侯瀲抓耳撓腮,冥思苦想,時不時偷看謝驚瀾的習作,再自己瞎編亂造,才能憋出屈指可數的幾句。這段日子實在難熬,夏侯瀲簡直覺得自己要少年白頭了。

不過戴聖言的課倒不算窮極無聊,他在中間休息的時候他常常講一些雲遊趣聞,或者從什麼書裏看來的鬼怪故事。

隻不過戴聖言人看著瘦瘦弱弱,老老實實,標準的正派老夫子模樣,口味卻是重得很,講的故事十個有九個是鬼故事,有些還特詭異,什麼“臂上人麵瘡”,“床下伸鬼手”,“山中笑麵花”之類的。

謝驚瀾其實覺得戴聖言浪費時間講這些很是無聊,還不如多說說孟子經義。但他又不好出言幹涉,本打算任戴聖言講去,自己在下頭繼續溫習功課,卻沒想到一個不留神自己的注意力也被戴聖言吸引住了,於是在不知不覺間聽了無數個陰森可怖的鬼故事。

夏侯瀲天生膽大,這些鬼故事對他來說就是茶餘飯後的小點心,比這些更詭異更血腥的他都聽過。可謝驚瀾是第一次聽,直讓他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偏生管不住自己的耳朵,即使心裏發毛也忍不住凝神聆聽,到了晚上更是輾轉反側,不由自主地起身查看自己手臂上有沒有長出一張人臉來。

窗外漸漸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伴著淒風陣陣,屋瓦被雨滴敲得叮叮當當。謝驚瀾實在睡不著,赤腳拖著被子到外屋找夏侯瀲,卻隻看到一床空被子。

這小子大半夜的跑哪去了?

不會被女鬼拐走了吧……

夏侯瀲當然不會被女鬼拐走,此刻他在廊簷底下穿行,幾個跑跳,從窗子翻進了謝秉風的書房。

謝秉風的書房比謝驚濤的大多了,簡直是汗牛充棟,眼花繚亂。夏侯瀲徑直摸向書桌,把抽屜挨個打開,翻出一遝書信來。這些書信隨意放在沒上鎖的抽屜裏,看起來並非什麼機密。夏侯瀲憑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將書信上的人名一個不落地記在腦子裏,還順帶瞧了幾眼書信的內容。

謝秉風的業餘生活真的很無聊,書信裏談論的要麼是琴棋書畫,要麼是當朝政事,什麼浙東大旱、黃河水災、韃靼擾關之類的,其中還夾雜了好些怒斥閹黨的詞句。

忽然,外頭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夏侯瀲悚然一驚,忙把書信放回抽屜,關好,翻身躲進一個櫃子。

門被打開,兩個人撞在桌子上,還伴隨著急促的喘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