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無卻並未感知半分。
罪帝與罪後的屍身已然臭腐，宮人忍著胃裏翻湧，掩鼻勉強抬了上來。
水雲台上曲折長橋架空，搭在了對麵的小閣樓上。
長橋兩側，是薑無命人備下的粗壯杆枰。
罪帝與罪後被綁在了一邊，而薑無，將顧長君拉扯起來，遞給了她一個弓弩和一支短簇。
他握著她的手：“你的箭術，是朕手把手教予你的，你應該還沒忘罷？”
薑無站在杆枰一側，負手而立，朗聲衝顧長君道：“朕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今日，這支箭，由你來射出。”
顧長君右手痛得緊，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兒，不住沿著她的麵頰滾落下來，疼得她幾欲不能言語。
她要怎麼選擇？
趁此機會殺了薑無麼？亦或是，對她自己的身生父母下手？
無論她選擇的是誰，一側傾倒，另一側，勢必會掉落下去。
獲利的隻有顧長君一人。
隻要薑無死了，她就可以永遠地離開這裏，這個囚困了她多年的煉獄。
從這裏跌落下去啊，他會不會死呢？
顧長君緩緩抬起手臂，右腕的痛楚愈發顯著起來，痛得她險些將弓弩扔掉。
薑無定眼瞧著她，看著她笨拙地抬腕拉弓，然後，對準了自己。
時值料峭春寒，他竟已關了她數月。
數月的不見天日，毫無人道的折磨，她心裏怎麼能夠不恨？
“薑無，你死了，當真會放我走？”
驀地，她開口，久不言語的嗓子喑啞，卻又無比清晰地傳至他的耳中。
薑無沉默了片刻，眼底閃現出幾分的失意：“除非我死——”
一字一句，從齒縫中迸出，薑無手背青筋暴突，幾度不能控製自己情緒，想要衝過去，問一問她。
顧長君，你究竟有沒有心？
腳下一動，杆枰旋即吱呀一響，險些傾倒下去。
“顧長君！”他隱忍著低喝一聲，“你若再不做出選擇，今日……”
“嗖——”
冷箭劃破長空，從她手中飛出，巨大的衝擊力使得顧長君不由向後一倒。
好疼！
手腕上的痛楚會蔓延，席卷周身，疼得她忍不住痙攣起來。
顧長君癱軟在地，耳朵一陣嗡鳴過後，腦袋裏盤旋不去的話語似乎被點燃，轟然炸開，成了一個個碎片，最後，隻剩下廢墟一片。
耳邊一陣嗡鳴，顧長君全然聽不清周圍的聲音，隻是突然覺得很吵。
好多人在大聲地哭喊著，接著便是淩亂的腳步聲，似乎還有流水的嘩嘩聲響。
張嵐趕過來時，便隻見到顧長君一臉木然呆滯的模樣。
顧長君抓住了他的手：“薑無他，死了沒有？”
張嵐沒說話，反手握住了顧長君的右手，見她皺眉的痛苦模樣，連忙局促地鬆開了。
“我問你，薑無死了沒有？”
顧長君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她扶著欄杆勉力站起，一步步踉蹌著到了曲橋之上，顧長君向下望去——
底下是一渠睡蓮，尚未開放，此時卻是滿池狼藉。
薑無被射中之後掉落下來，恰入水渠之中，彼時已是被宮人們帶回了寢殿。
而她的身生父母，屍骸墜落，早已是沉沒池底，與泥沙相伴，隻有幾根斷骨，孤零零地在躺池邊，無人收斂。
顧長君情急之下，險些就要直接衝跳下去，幸而得張嵐攔住了她。
宮人收拾之時，瞧著礙眼，一腳掃去，連那最後的遺念也“咚”一聲沉進了水池當中。
顧長君一舉推開了張嵐桎梏，發了瘋似的向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