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孤雪定定望著床前女子，淡青色的長裙，不施粉脂的臉，那種清新中的明媚，仿佛矛盾交織，但又顯得那樣的與眾不同，緊緊吸住他的視線，令其再也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得到鳳槿夕肯定的回複，九夫人原本灰敗的臉上，終而浮現出一絲笑意，這個可憐的女人，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直到臨終，卻還要聽著這樣的謊言才能微笑辭世。
不知為何，鳳槿夕有些心酸。
是為九夫人，也是為了早已逝去的林儷陽……
思緒飄飛間，九夫人突然輕聲呼喚著寒孤雪：“世子，可以走近一點麼？”
倒也並未抗拒，寒孤雪除除而近，竟是俯身半蹲於床前，高度，恰好與鳳槿夕並肩。
他的靠近，讓她沒來由的心虛，別扭的拉開二人間的距離，卻又被九夫人死死牽住。
“世子，妾身隻有一個女兒，雖然她性情軟弱，又是庶出，但她真的是個好姑娘，您一定要好好待她。”
世界上所有的母親，在評價自己的女兒時，似乎永遠都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所有言語，都不足以表達女兒在母親心中的美好，隻是，深恐這種美好不被人珍惜。
是以，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著，仿佛隻要說了，別人就會真的認可。
“我會的。”
這樣的話，他是說給九夫人聽的，也是說給鳳槿夕聽的……
那時，九夫人顫微微的手，終於撫上寒孤雪蒼勁有力的手。九夫人小心翼翼的使力，明明是那樣簡單的動作，她卻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完成。
當寒孤雪的手掌，完全包合住鳳槿夕的柔荑，九夫人用她最後的氣力，感慨萬千的說了一句：“世子，妾身就將此生最寶貝的女兒，交給你了。”
緊握著她的手，寒孤雪微微用力，阻止了她想要掙脫的意圖，帶著清雅的微笑，他眉目柔和道：“您最寶貝的，也會是我最寶貝的。”
總覺得他是故意說的，這樣的話，如若換了一個真心人，她或者也會感動。
但，對方是寒孤雪，這無疑像是銅鏡裏的珠花，那種虛無飄渺的感覺，隻可意會，不能言說。
任他十指緊扣的握住自己的手，鳳槿夕溫柔的微笑，想留給九夫人一個她很幸福的印象，也許，這也是她能為九夫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含著淚，九夫人默默不語，她的身體早已是油遲燈枯，全憑的一口心氣在支撐，此時，鳳槿夕的歸屬已定，她的遺願已達成，又還有什麼可留念？
對了，還有那件事，那個掩埋在心底十八年的往事，張了張嘴，她想要對鳳槿夕說出一切，隻是，啟唇之時，那一口奔湧而來的腥甜，已是生生阻隔了她的聲音。
不甘心的抓緊了鳳槿夕的手臂，九夫人眸中有淚，痛苦的發出嗚嗚之聲，隻是，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清。
回握著九夫人的手，鳳槿夕紅了眼，哽咽著：“娘，要是太痛苦，就閉上眼吧，我會好好的，我保證。”
人，總是會死的，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像九夫人這樣的人，鳳槿夕從來不覺得活著對她來說便是真的幸福。
死，對於她來說，也未償不是一種解脫。
曾經，她很想用心的挽留她的生命，但，天意弄人，九夫人最終還是間接的死於自己之手。
如果，她不曾來，如果，她不曾對九夫人說起自己真正的意圖，或許，這一切又將是另一個局麵也說不定。
可惜，隻可惜，她懂和太晚，當她伸出雙手，想要挽回一切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晚了。
九夫人的表情扭曲著，仿佛還有很大的心願未了，鳳槿夕附耳過去，仍舊聽不懂她口中嗚嗚之聲。
終而，九夫人艱難的抬起了手，遙遙指向一處，鳳槿夕回頭，很清楚的看到了門口，那一身鐵灰的中年男子。
他的表情木然，看不出有任何悲傷的情緒，但似乎也完全沒有勝利的得意，這不像林惴之，也不像平日裏趾高氣昂的一國之相。
此時此刻，他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默默的望著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仿佛，隻是來送她最後一程。
九夫人終還是去了，在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的手，依然倔強的指著門口那個頭發已花白的男人。
那個，她愛過，恨過，怨過也悔過的丈夫。
那一日，鳳槿夕久久不曾言語，隻是靜靜的守在九夫人的床前，默默的淌著淚，她不是九夫人的女兒，可她卻真的傷心。
胸膛深處，仿若有一隻小手，無情的撕扯著她的心，她靜靜的哭泣著，隻是悄無聲息。
那麼多的眼淚，都是她最真實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