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橫抱著一身素白的千塵。
千塵已經不像是千塵了。
她已經被快速抽走了青春和美貌。
不僅是青絲寸寸成白,她失去了瑩潤的肌骨,隻有一層瑩白的皮附著在白骨之上。隻是青春流失地太快,她的皮膚來不及生出棕褐色的斑點,就變成了一張滿是褶皺的皮。
她一條手臂明明白白地在宮離和雲傲眼前蕩來蕩去,那手臂又白又細,隻剩一層皺皺巴巴的皮裹著骨頭,她的手看上去小得像雞爪,隻有指甲還是被修剪得圓潤光潔的樣子。
她一定說了許多話,還嘔了血…她身上原本幹幹淨淨的白衣服領口沾上了鮮紅色…她頭上的傷還是沒愈合,隻是血色已經黯淡了許多…
見她這副模樣,雲傲終於還是沒忍住,捂著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和阿嗔一起長大,總以為她嫁的良人,如今還有了寧兒,日子總算是上了正軌…萬萬沒想到,有一天竟是自己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阿嗔…阿嗔…
雲傲的臉埋在膝蓋裏,傳出稀碎的嗚咽聲。
你沒有死為在五月盟開疆拓土的戰場上,卻因為信任我丟了性命…
從前,我以為自己是你的救贖,如今我才明白,原來自己是你的劫數啊著…
若是沒有我…沒有我…你一定還跟師兄過著恩愛的日子…你還會跟葉傾雅去打馬球…或是去禦宗幫姬青師兄教學生…
為什麼會這樣…
你還沒看到天界潰滅,人間重組…你花費了那麼多心血…難道你不想見證這個曆史嗎?
你不想看看浮玉的機關獸是如何所向披靡百戰百勝嗎?
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撒手人寰呢…
雲傲的肩膀痛苦地聳動著,宮離望著他,心裏竟然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觸動。
那是師父最信任的人,雖然師父無緣與他喜結連理,可是他們永遠信任彼此,永遠支持彼此…師父最後的托孤人,不是那魔君殷司,反而是這位五月盟的故人。
怨不得要宮離從小喚一聲舅舅。
不過宮離現在可沒什麼空感動,殷司一隻腳剛跨出門檻,一把利劍立刻指向了他的咽喉。
宮離的胸膛不住地起伏著,他從前從未曾想過,有一天他會用劍指著這個男人。
“把我師父放下。”宮離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雙眼通紅,“把我師父放下!”
他的聲音不大,在這院裏卻如同驚雷一聲。
雲傲顧不得自己還沒哭完,趕緊站起來,想將宮離的手臂摁下去:“阿離…阿離…你聽舅舅的話…把劍放下…把劍放下!你師父屍骨未寒,你…你怎麼能用劍指著她呢!”
“舅舅!”宮離的眼神呈現出一種可怕的堅定,“我們的師父我們自己來守護,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帶走師父的…更何況,他雖然是寧兒的生父,卻在我師父最痛苦,最虛弱的時候,跟另外一個女人一起刺激她…就算你要移情別戀,我師父隻有幾天的日子了…幾天而已,你連都不能演一演嗎?讓她放放心心走不行嗎?你知道她一個人從五月盟,跑到了你的地宮,帶了寧兒來,又一個人回到浮玉…你能想象光是因為跌跤,她身上就多了多少創口?”
“阿離!那是你師父病糊塗了啊!”雲傲連忙抹了抹臉,繼續苦口婆心,“你說的那些事,都是她的臆測…若真有這種事,我怎麼會把他帶到你師父跟前呢?孩子…他不是那種人,他很愛你師父的…師兄!你倒是說句話啊!難道你任由別人往你身上潑髒水嗎?”
殷司的氣息不太穩,他垂下眼睛搖了搖頭:“雲傲,我央你件事。”
“師兄,什麼事?”雲傲的眼中竟然又流出一滴淚來,他慌忙擦了擦,“你說,我立刻…”
“你…你回去五月盟,告訴孔癡春,”殷司的胸膛輕微地起伏著,他的眼眸垂下,隻瞧得見鴉羽似的睫毛,因此雲傲很難通過眼神判斷他目前的精神狀況,“此事因她而起,叫她去…去妖界以北…雲夢以東…”
“好,好,”雲傲用力地點著頭,抹著眼淚,“還有嗎?師兄,你盡管說——”
不知為何,雲傲心裏竟然生出了些許悲憤。
“你告訴她…如果…如果她抓不到活的宮麟…那我下半輩子…一定…一定如同附骨之蛆…不叫她身死名敗…我殷司…我殷司絕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