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雖是晴好,總歸太過匆匆。銅壺將一日日漸次滴落入鬥,轉眼之間便入了夏。蟬聲不住地聒噪,嚷得渡月軒裏眾人心煩意躁。
眼見著夏至一日逐一日地近了,虞平丘不在宮裏的時候反而越來越多。霜晚不忍心見文嘉懿憂勞,隻得每天強拉著她尋歡作樂,希望她能見著眼前的趣味,暫時忘卻她對那倒黴爹爹的擔憂。
判決下來的結果比預料裏好上不少:舉家發配交趾。看來這虞平丘的疏通到底有些用處。文嘉懿見不是斬刑,也稍稍寬慰了些。每日的眠食也逐漸有了次序。氣色更是好了不少。
這天平丘回來的分外早,看神情也是分外的高興。霜晚猜測他必是遇上了什麼喜事。
“你看這調譜得多好,我唱給你聽。”虞平丘從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頁紅箋,以指叩桌打著拍子,口裏哼唱著纏綿悱惻的小調子,本來清冽微冷的嗓音,此時也變得溫和平易了不少。
“歌唱的倒不錯,哪個教你的?”霜晚猜想他這大半個月必然是泡在戲園子裏。慧心獨具的人,不論學什麼都是一樣的好。霜晚幾乎有些妒忌平丘了。
“說起來也不怕殿下笑話,指點的正是琳琅閣花魁連璣。”虞平丘忽然忸怩了不少,小聲應了一句。
“青樓啊?”霜晚內裏一陣泛酸。這連璣姑娘她前一世也曾聽人提到過,除了模樣嬌媚秀致外,琴棋書畫更是無一不精,上一世裏顧四平便沒少對她垂涎三尺,怎麼這一世好好的虞先生也被她勾去了!霜晚惱得咬牙切齒,在那人腕上狠狠擰了一記。
“殿下多心了。”虞平丘的笑容小心翼翼的,還帶著一絲無奈的討好意味,在這之前她可從未見過阿舅能有這般神情。“隻是去學個曲兒而已,連手也不曾碰上一碰的。”
“哼,”霜晚一撇嘴,內裏早原諒了他八九分。“所以先生今天唱的,就是這幾天學來的曲兒?”
“豈止是曲兒,還有詞呢。”虞平丘得意洋洋地自懷中摸出一卷柔宣,“小殿下也賞些臉,誇誇你阿舅。”
“不錯,不錯。”霜晚讀書不多,還是頭一次見這般筆調清新的詞句,不由得一陣擊節讚歎。而後又三分疑惑地抬起頭:“這詞是兩人對歌,——消夏會要我唱麼?”
“不然呢?”虞平丘笑嘻嘻地指了上片,“到時候你扮楚客,唱這幾句,文姑娘扮越女,唱下麵半片。你兩個一塊在陛下麵前唱。”
“那到時候你呢?跟我們兩個一起?”霜晚還懵著。
“我?我得跟著你皇父啊。”虞平丘的回答倒是出人意料:“到時候芙蓉池上泛舟,蓮葉半開,開過一葉小船,越女新妝出鏡心,不美麼?”
還好扮楚客的是自己,不是平丘。霜晚放下心來。她自認為扮相不及嘉懿明媚,唯恐這平丘的注意全被嘉懿奪了去。
“你皇父屢次下江南,想來也對吳姬越女抱著些想法。”平丘打趣,“正好眼前便有一個美人。若是她得了寵,待你還不知該怎樣好呢。”
接下來的幾日,渡月軒裏可謂是羌管弄晴菱歌泛夜,朝雲與書翠沒日沒夜練著紅牙拍板,霜晚和嘉懿廢寢忘食唱著楚客越女的相思情事,瑾昭儀也曾來看過兩眼,還留了幅字在平丘案上:一曲菱歌值萬金。
日光過於暄和以至於炎灼的白晝漸漸拉長,文嘉懿緊張地數著距離消夏會的日子。那歌喉是較之先前精進了不少,偶而起來吊嗓子,總能引來梨園的歌女們幾分羨慕幾分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