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園背靠千燈山,每歲夏至日總有青年男女在此擎燈秉燭,夜遊尋歡。眼見著絳紅天幕上那丸流黃鴨蛋似的落日西沉入遠山黛影之間,霜晚在行宮窗前望著遠處山腰處三三兩兩的妖童媛女,心下裏幾分羨慕幾分感觸。
“殿下?”水晶簾半揚,自外邊進來個俏麗的小女孩子。模樣生得十分靈動俏皮,教人見了情不自禁地喜歡。
“你是?”霜晚隻覺得眼前這女孩子麵生得很,因了上一世的慘痛教訓,她幾乎不再輕易相信不熟悉的來人。哪怕那隻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孩子。
“琳琅閣桃紅。我家花魁娘子托我來給殿下送首新譜的曲兒。”那小女孩兒深施一禮,坦然答道。
“連璣麼?”霜晚疑惑,“她幾時這樣好心了?”
“殿下,”桃紅將芍藥花箋遞在霜晚手裏,一麵狡黠地眨一眨眼,“花魁娘子告訴我,虞少師今晚要到千燈山逛集。”想來虞平丘學譜曲那段日子,已同連璣混了個透熟。
“喲!”霜晚不自主地嘴角上揚,“謝謝你家花魁娘子好心。——姑娘若沒事,陪我去怎樣?”這桃紅倒是分外的有趣,霜晚心下裏也十分願意同她結交。她到底還是羞於同虞平丘敘情,有桃紅在,還能略略遮掩些,裝出一副“無意”碰上的樣子。
在桃紅答應後,霜晚便開始專心研究那曲譜。唱曲兒這等事,她本是不甚擅長——早先甚至連聽也懶得聽。可今晚聽她唱的有虞平丘,她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多多用些心。
晚膳用過後,行宮裏人稀了不少。幾個小內監蹲在地上吆五喝六賭錢,文嘉懿已盛裝打扮前去承寵,虞平丘此時不出意外的話,也在去千燈山的路上。她現在隻等一個桃紅,才肯就此出發。
桃紅終於來了,看起來也是費心妝扮了一番,稚態未脫的小圓臉兒上塗著兩塊紅胭脂,看上去活像年畫上的童女。兩邊丫髻雙垂,顯得尤為可人。隻是那身衣裳太過寬大,走起來一搖一擺的,看上去有幾分可笑。
“花魁娘子將她的衣裳借了我一身。”桃紅刻意向霜晚解釋。
遠遠的一片密匝匝暖色焰影,千燈山就在眼前了。霜晚立在那株合抱粗的海棠樹後,輕聲哼唱著連璣送來的情歌:
摽有梅,其實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虞平丘沒來。霜晚有些遺憾。道旁途徑的少年已無從計數,絕大多數都是五陵的閥閱勳戚人家子弟,個個衣冠楚楚環佩玲琅,模樣儀度也是世間罕有,在霜晚看來卻隻覺著乏味得很。仿佛是看過世間的雄奇秀峻,便對尋常的野山不再感興趣似的。
“喲,小殿下。可是在等什麼人麼?”遠遠一句油腔滑調,惱得霜晚舉扇將臉掩入煊赫金泥扇麵,不肯將費心的妝容施與他半眼。
這顧思平忒得陰魂不散。霜晚一麵噤了聲不作答,一麵隻盼著虞平丘及時趕到,將那思平攆得遠一些。頂好是再不教她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