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六章 兵戎相見
喘氣!喘氣!喘氣!
殷嚀拉著煙陌在一個背巷中靠著牆,不斷喘氣。
“媽、媽的!這個死死不要臉的王八蛋什麼狗屁中郎將我咒你全家死死……死……光光!”殷嚀靠著牆仰頭白眼看看天,邊喘邊罵。
“姐姐,你……你……幹什麼罵……罵中郎大……大人哪?”煙陌喘了幾下,再咽口唾沫,接著喘。
“你……你有腦子沒腦子啊!”殷嚀一個抬腳,將坊巷中一戶人家門前的木柴狠狠踢飛,再站到巷中間,指著那水歌坊的方向使勁兒點:“那個男人!他……他根本就不會來!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故意把你約到青樓門口,那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他就是想……想告訴你,你在他麵前又露手臂又露脖子還死抱住他不放的樣子,就像個賣弄風騷的青樓妓女!明白了沒?那個死男人!可真他媽的絕啊!你怎麼做事就這麼他媽的絕啊?!!”
煙陌靠在牆上,怔怔地看著殷嚀在那裏困獸般回來暴走,氣得火冒三丈的樣子,半晌,方才含著淚,低聲哽咽道:“我明白了……他這麼做,就是要我恨他,要我死了這個心,要我知道,我們之間是根本沒可能的……姐姐……你別罵了,也別生氣了……這事兒不怪他,都怪我,我不該抱著他不放,是我太過放浪……我原本……原本就不該有這非分之想……他連多一眼都不會看我,又……又怎麼會真的約我見麵呢……”
“胡扯!士可殺不可辱!這道理你明不明白?這事絕不能就這麼完了,不能完!”殷嚀氣得直嚷嚷,臉都氣紅了。
“那……那你要怎樣?”煙陌紅著眼,低頭掉眼淚。
“怎麼樣?”殷嚀氣哼哼地將眼一眯,再做出陰森森的表情,轉向煙陌,一字一句道:“我要讓他付出代價!讓他這輩子都別想再娶到老婆!!妹子,你就瞧好吧!看姐姐怎麼給你出這口惡氣!!”
兩天後。
“姐姐,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呀?”煙陌站在院牆外的樹下,看著殷嚀在打散頭發,然後將土不停地往臉上衣上抹,一時莫名其妙、目瞪口呆。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我隻問你,今天周公瑾真的要和那個中郎將,去孫權孫將軍府上?你可聽清楚了?”
“恩,我家夫人讓我帶話給周大人,說今兒個要去周府,周大人就讓我回稟夫人,說他今天晌午之前就要和其他將領一起趕往將軍府中商議軍事,請夫人與喬小夫人在府中敘舊,他就不坐陪了。”
“那你知不知道去往將軍府的路?”
“知道。”
“好,在這兒等我一下!”殷嚀轉身就進了別院大門。
“嚀?”殷子楓在院裏正低頭看一副地圖,聞聲抬頭,見她乞丐似的邋遢模樣,不覺上下一個打量。
“師兄,老土呢?”殷嚀四下看看。
“出去找容和破他們去了,晚點才會回來。”
“那個阿婁力呢?”
“走了,說是在這吳縣有親戚,要去看望。”
“好吧,看來是沒有現成的人來扮我爹了,那啥,你那個玩具夢呢?”殷嚀在殷子楓的身上來回瞅瞅。
“我在這兒呀。”夢從院子裏的一棵樹上輕盈跳下,落在了殷子楓的肩上。
“很好,師兄,咱們換一下先!”殷嚀一把從懷裏揪出還在熟睡的公公,塞給殷子楓,然後掐過玩具夢,不由分說地轉身就往外跑。
“喂喂喂!你不要虐我呀!我好乖的我可不是公公呀!”玩具夢不明所以,嚇得連聲大叫。
“你真的乖嗎?”殷嚀站在院門外,突然把她往眼前一揪,歪頭,陰陰地眯了下眼,問。
“是呀是呀!”
“那你要幫我做件事,”殷嚀瞟一眼煙陌,再衝著玩具夢的耳朵(*&^%¥#@%^&*地說了一番。
“啊?不不行的吧?”玩具夢聽完,頓時大睜起了眼,眼裏全是“恐怖啊!”的無數驚歎。
院牆高深的將軍府外。
幾名身挎腰刀的侍衛分立兩旁,眼見得遠遠一驃人馬,戴冠著袍,腰垂綬帶,騎馬向這邊急弛而來,兩邊的路人無不紛紛引頸,在私下窺視著彼此相告,說是周郎路過。
殷嚀和煙陌連忙隱在府門對麵的那棵銀杏樹後,那一驃人馬轉眼便勒韁急停在了將軍府前,因為隨從甚多,一時也辯不得眾人模樣,待到都下得馬來,卻都已背向她們二人,相互一聲請字,準備起步踏入。
煙陌指了指走在前麵的一個背影挺拔,身材高大的武將,怯怯道:“姐姐,那個一身銀白鎧甲的,便是中郎大人了。你、你待要怎樣?”
誰知她話音還未落地,殷嚀早已瞅準了人群中的那片銀白,兔子般忽地疾躥出去,隻閃了幾下,便繞過了眾多的侍衛馬匹,再披頭散發地一下子撲跪過去,死死拽住那位正要踏入府門的中郎將,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將起來:“哎呀夫君!我的夫呀!為妻的萬裏迢迢風餐露宿到現在,可算是找著你了呀!!”
剛剛下馬的眾將領聞聲之下,不禁大驚,不明所以地相視一眼,再齊齊看向那位中郎將。而路邊的那些百姓聽得有女人哭泣,也都不免好奇地遠遠引頸圍觀瞧去。
“這位夫人,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旁邊,一個頭戴繁冠,身著袍服,麵目俊朗的貴族公子,一邊看著低頭哭泣的殷嚀,一邊抬手阻止住了兩邊侍從架向她的兵刃。
“奴、奴家認錯什麼也不會認錯夫君哪,我們母女倆千裏迢迢趕到這裏,夫啊,就算你再生我的氣,也不能不認我們!夢兒,快來叫爹呀!”殷嚀哭哭泣泣地道。
眾人不覺四下望望,卻沒見到哪兒還有個孩子,正自疑惑,卻見她翹著蘭花指,從懷裏捏出一個半尺長的小女孩來,看眉目,竟還是個垂髫幼童。眾人都不禁看呆了眼,擁上來好一番詫異的打量,有嘴上不把門的已經自語起來:“我說這是人哪還是怪物啊?”
“爹爹!”玩具夢還是頭一次被這麼多人圍觀,隻得將眼一閉,跟著扒住了那位中郎將的褲腿,也跟著抹起淚來。
“夫君,雖說這孩子是小了那麼一點點,可是這能怨我嗎?你那些妻妾為你生的,不也沒好到哪兒去嗎,都長得一個個跟個小怪物似的呀,不是這個生下來少胳膊,就是那個生下來沒腦袋,不是這個長尾巴就是那個全身毛,好容易讓奴家生出個不多不少的,卻可憐見地這麼小,”殷嚀一邊哭,一邊捏起玩具夢在半空中晃了晃,以便後排沒看到的能看到,於是全場一片倒吸冷氣聲,於是她接著哭:“夫啊,那些妻妾們私下都說是你的種有問題,你聽聽你聽聽,哪有婦道人家說自己夫君的種不好的哇,就是真不好也不該說出來的呀,奴家我聽了能不生氣嗎?奴家這一生氣,不是才把她們挖眼睛的挖眼睛,割舌頭的割舌頭,全給弄殘了嗎?(全場繼續一片冷氣絲絲),你們眾位給評評這個理,這事兒能怨奴家嗎?不過夫君啊,你想怨就怨吧,可別不理奴家呀,你倒是回頭看看我這張為君消得人憔悴的如花似玉的臉哪,奴家知錯了還不行嗎?你想再納妾就納吧,為妻的再不攔你了,無論她們再生下多少小怪物來,奴家都幫著養,你可不能再趕我走了哇,不能怕人知道你的種有問題,就不認我們母女倆了呀……”
她這邊哭著抹淚,那邊拿眼偷瞧了一下,隻見那位中郎將在回過身來的同時,已然指節漸白,不禁暗暗好笑,心說你丫的這會子也知道鬧心了吧?你就是不認帳,如今也由不得你了,看還有誰敢把他家的女兒嫁給你!過一輩子的光棍節吧您哪!
正想著,側目卻見旁邊那位貴族公子已然威嚴地抬起目光,將不斷圍攏上來的眾人掃開,再轉眸,鎮靜而信任地望向那位銀白鎧甲的中郎將:“破,這位夫人,不知你想怎生處置?”
破?嗬嗬,這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還真是多哈……破……破?破!!!!
殷嚀一個機伶,於半跪中愕然驚異地抬起頭來,迎麵,驀然正是那雙深邃清冷,清冷中又略帶著些奚落嘲諷的眼。
她迎著他,怔怔地先自顫了下睫毛,接著醒悟,刹那一個驚喜;又刹那一個慌神;刹那一個懊悔;又刹那一個心虛……仰起的眼眸,在破的注視下,如同陽光下的露珠,在不斷地隨著心情的變化而飛快地閃爍著種種光影。
“她,並不是內子。”破看著她的眼睛,終於,緩緩開口了。
那貴族公子聞聲立刻一個眉頭微皺,很是厭惡地瞥了眼殷嚀,即刻下令:“來人,給我押下去細審!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派來的,竟敢在將軍府的門前無法無天,肆意胡為!”
旁邊的侍衛立刻應聲一片刀劍架來,破卻將手一抬,阻住了眾人,聲音很是沉重:“公瑾兄,她雖不是內子,卻是破的一位舊識故人。”
周瑜聽得疑惑,不覺在兩人之間看了看。
“她的丈夫原是破多年前結拜過的一位兄弟,因此破,一直敬她為嫂。哪知天有不測風雲,我那位兄弟突遭仇家毒手,暴死而亡,過了不久,她便誕下此女,眾人皆視之為妖,硬是將她母女趕出了家門,”破一邊說,一邊伸手,將半跪在地上的殷嚀扶起,再看著一臉茫然不知他想說什麼的殷嚀,甚為同情地輕聲歎道:“後來便再無消息,隻聽說,她因受了刺激,經常腦子不清地四處胡跑,不但瘋言瘋語,而且,隻要一見著身穿白袍的男子,便會哭哭泣泣地認作丈夫。破雖有心收留這位瘋嫂嫂,奈何卻始終未曾謀麵,不料今日會在這裏相遇,想必也是天意,還請兄台憐她命運多舛,赦之無罪吧。”
周瑜等人聽罷,不覺點了點頭,明白過來。
當然,聽得最明白的還是殷嚀,因為明白,所以隻能繼續呆怔,繼續一臉傻氣地看著破,然後,暗自磨牙:死人臉,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逼我裝瘋!難道我這樣子真的很瘋?好吧,就算很瘋,也沒那麼老吧?為什麼是瘋嫂嫂?應該是瘋弟媳才好的吧?
她正自恨恨尋思,卻聽腦海裏傳出了阿紫的幽幽一歎:“唉,瘋就瘋吧,誰讓你自己把事做的太絕?小破不這麼說,難不成還真要當眾承認他的種有問題?”
“你還說!他是破你都沒感應的嗎?害我出了這麼大一個醜!”殷嚀在心裏把阿紫狠擰了擰。
“我攔得住嗎?你瘋癲癲衝上來就是一通胡說,等我感應到是他的時候,你都倒豆子似地全說完了。”阿紫委屈之極地在她手腕上扭了扭。
“這麼說,”周瑜看看四周圍觀看熱鬧的眾人,再望向破:“賢弟是想將她收留下來,再做安排了?”
“正是。畢竟她是自己兄弟的妻女,這樣四處飄零,無依無靠,破也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好人哪,真是好人!人都瘋成這樣了,他也敢收留!”
“重情重義,真是難得!”
“這兩母女可真夠可憐,還好她們遇到了這樣一個敢擔當的漢子。”
“對呀,拜把子就要拜這樣的人哪!!”
四周立刻一片議論紛紛。
周瑜點點頭,目光中也不禁透出了些許讚賞:“既然如此,瑜自當成人之美,來人哪,先將這位夫人送入我的府邸,好生款待,等我們兄弟商議完大事之後,再一同回府,從長計議。”
“不!不要!夫君,夫君你不要趕奴家出門哪!夫君!奴家聽你的話,從今以後再也不殺人放火到處亂跑了!求求你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讓我進家門吧!讓我進去吧!”殷嚀剛一說罷,便裝瘋賣傻地想往將軍府內撲鑽,唬得眾侍衛連忙紛亂抓住,卻又喝斥不得,不免一陣手忙腳亂。
破站在一旁,邊看,邊搖頭提醒:“諸位隻怕得小心些,聽說她瘋起來時,會逢人就咬。”
殷嚀連忙衝著抓她的一個侍衛,惡狠狠地呲了呲牙。
“而且,絕對是邊咬邊唱。”破,還在繼續搖頭。
邊……邊唱?你個死人臉哪!你明知道我最怕唱歌的好不好?明知道我能把不瘋的也人給唱瘋的好不好……這樣還要逼我唱……你你你簡直是慘絕人寰天理何在啊!!
殷嚀一邊在心裏抽抽著慘叫,一邊又不得不深情地唱著“兩隻老虎”,再亂抓亂咬,惟妙惟肖、死氣白賴地撒著瘋,被侍衛們連扯帶架,鬧哄哄地送往周府去了。
她一走,圍觀的眾人頓時沒了熱鬧,哄然而散。
破,即刻一個清冷淡泊的無語側身,將周瑜先行讓進了府門,待要隨之跟入,卻又似驀然感應到了什麼,微一側頭,眸光,冷若風痕地掃了下路對麵的那棵銀杏,再,跟著一個挺身舉步,與眾將結伴,入府而去。
銀杏樹後的煙陌,眼看著殷嚀被官兵帶走,不禁恐慌無措,心急中正欲起身追上,卻不防身後驀地伸來一隻手,靜靜地,壓阻住了肩頭。
“殷公子!”煙陌轉頭一看,刹時驚喜,就跟見著了救星,連忙含著淚將殷子楓一把扯住,急得語無倫次:“殷姐姐她、她、她……你快救救她呀……這事兒都怪奴婢……都是奴婢的錯……”
“不用慌,她不會有事,”殷子楓看著她的眼,微微一笑,目光中透著是抹令人心安的和煦與淡定:“還是先跟我說說,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吧。”
抬眼,望了望將軍府正殿那座歇山頂上微微翹起的遊魚吻獸,正往大殿台基上疾步而行的周瑜,忽然頓了下腳,眸光,似有所思地沉吟一斂,再驀然轉頭,看向了跟隨在後的破:“賢弟,如果你那位嫂嫂從此執意要認你為夫,而你又明明不是,想沒想過,該怎麼辦?”
“破會先假意應承,然後找來醫官,為其抓藥治病。”
“假意應承?”
“對,有些事,一時之間也隻能虛與委蛇。硬來,很可能會舍得其反。”破低垂了一下眼簾,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聽在周瑜的耳中,卻似乎多了某種睿智而理性的暗示。
“虛與委蛇……再施以緩圖……恩……”周瑜望向那殿門的目光終於一沉,定下決心般地向著它,舉步行去。
殿內,22歲的孫權,正踞坐在大殿正中那張寬榻案幾的後麵,伏首細看案榻上的一卷竹牘,兀自沉思不語。
“主上。”侍跪一旁的婢女,看看已然進殿而立的眾將,向他探了探身,低聲提醒。
“恩。”孫權聞聲,緩緩抬起眼來,先自掃向眾人,再下令全部賜坐。待眾將席坐安定,方才朗聲笑道:“此次平定山越,諸位都是有功之臣。征虜中郎將呂範!”
“在!”
“蕩寇中郎將程普!”
“在!”
“建昌都尉太史慈!”
“在!”
“別部司馬黃蓋!”
“在!”
“爾等討伐山越有功,各賞麟趾金①50枚,錢1百萬,東繒二十匹,奴婢10人,良馬5匹。”
“謝將軍厚賜!”眾將起身謝恩,再行坐下。
“公瑾與破,不但在鄱陽郡、會稽郡、安樂、海昏等地設下埋伏,阻擊叛民,立下了赫赫戰功,還在我被困海昏山穀之時,冒死突入,救權逃出,公瑾為此還險遭不測,至今想來,權猶自額手稱幸哪!”孫權轉眸看向周瑜,一臉欣慰。
“將軍應該慶幸得了破這一員猛將,若非伯言(陸遜的字)一力舉薦,為我主所用,瑜,此次隻怕早就命喪在了那些叛民箭下。”周瑜微然俯首,郎聲應道。
“不錯!破,你想要什麼賞賜,如此大功,要什麼樣都不過份,隻管開口便是。”孫權轉頭看向了破。
“士為知己者死。破隻此一願,再無所求。”破的聲音,冰冷依舊。
“好一個士為知己者死!嗬嗬嗬嗬!”孫權仰麵一笑,再看看眾人,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權且按下待議。今日請諸位入府,還有一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