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十章海上生明月,船中隱暗魔
吳縣城外,一處隱蔽無人的荒草亭前,幾名身穿鎧甲的親兵正在往兩輛雙馬輜車上裝載著遠行的用物。
殷嚀依在旁邊的樹上,詭秘暗笑著瞥了一眼鬱悶的老土,再摟過小涼,與他一起翻看著手裏的那個鑰匙扣,卻見那隻不鏽鋼的扣環上,果然掛著個毛茸茸朱古力色的小狗熊,黑鼻子,豆豆眼,甚是可愛。便忍不住捏了捏熊肚子,好硬!想想也是,這麼小的玩意兒,得裝進去整整一個壓縮版的降落傘,不硬才怪。
她正自拿在手裏端詳,卻聽得一陣馬蹄聲來,抬頭,隻見遠遠的有人在揚鞭起塵地騎馬奔來。
“破!”那馬剛被勒定,一位儒將模樣的人便自翻身躍下,三步並做兩步地衝到破的麵前。
“令史大人!”那幾名親兵見得來人,連忙上前施禮。
破也看著來人,微一點頭:“伯言(陸遜的字),你公務在身,怎麼會從西曹趕來?”
陸遜沒理那些親兵,直接將破引到一邊,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輕語道:“周郎讓陸某來送君一程,他讓我帶話給你,孫將軍那裏他已幫你急告丁內憂,隻說是你家老娘病故,無人料理,連夜出城了。將軍也沒有多問,你自可放心。”
“知道他要我去做什麼?”破靜靜地一個抬眼。
“不知道。能讓他顧慮重重,暗地將陸某召回來為他送這口信,想必此事定然機密重大,你們不說,我便不問。”陸遜立刻斂目謹言。
破,不禁緩緩地勾起嘴角一笑。
果然,隻有這樣洞察秋毫卻又處事低調的陸遜,才能在將來,成為孫權帳下又一位智勇兼備的大將奇才,不過那場令他名聲雀起的夷陵之戰,還要再等18年,自己顯然是看不到了。
陸遜自然不知他在想些,兀自摸出一把玉圭遞上:“再有,到了漲海徐聞渡(漢代最大的沿海港口之一),隻需手持此物,前往水軍寨中尋一位名叫甘平的樓船校尉(水軍軍官),他若見了這把玉圭,自會聽命於你,所需樓船、士卒及一切用物,全憑閣下調用!”
“樓船?”依樹而靠的殷嚀轉了轉手上的小熊鑰匙扣,再,歪頭瞅向小涼:“聽上去,好像蠻先進的噢。”
數天之後。
倏忽幾隻海鳥低掠,帶出一片雲淡天高,波潮跌宕。
湛藍無垠的吞天大海上,一陣陣微起腥鹹的風,正將船甲板上的眾人吹得發絲淩亂、衣袂狂舞。
“嚀姐姐!快看啊,那些是海燕還是海鷗?”小涼指著飛過的海鳥,興奮的雙眼閃亮,連連追問。
“那是海鶻。”阿婁力見怪不怪地歪坐在一根船帆鼓脹的桅杆下,摸摸臉,從上麵隨手撕下一條血痂,和著鮮血,伸舌卷進了嘴裏,活像隻捕蟲的青蛙。
“甘平,”破抬起頭,掃了掃眼下這艘列矛樹旗的三桅樓船,著實沒有想到,漢代的造船技術會如此發達,它完全稱得上是高大巍峨,水上堡壘了:“這船有高多少?”
“高18丈,能載重5000石。”側畔,一名身著玄甲,手托兜鍪的黑臉大漢立刻應聲答道。
“我們想了解一下它的構造。”殷子楓也在一旁舉頭打量。
“諸位請看,這艘樓船共分三層,第一層是廬(就是房屋),第二層因高居其上,便稱飛廬,最上那層便是雀室(古船上的望台,士兵在裏麵守望、警戒)。每一層的四周都設有半人高的護牆。第一層的四周又被木板圍成“戰格”,防護牆與戰格上都開有箭孔、矛穴,既能遠攻,又可近防。至於這甲板,寬闊的甚至可以行車、騎馬。”甘平指點著,話語間頗有些驕傲得意:“最重要的是它下水至今,行程萬裏,依舊是固若金湯!”
“哼,還是別把話說的太滿,明天,俺們就會開上一條你從沒去過的海路,那裏的狂風巨浪,足可以將你這條破船劈成爛柴。”阿婁力拍拍身下的木板,大刺刺地瞥他一眼。
“你說什麼!”甘平聞言不禁勃然大怒,他早就看這個歪門邪氣的家夥不順眼了,沒想到他竟敢如此肆無忌憚,口放厥詞。
“俺……”阿婁力正待還嘴,卻見殷子楓無語地瞥向自己,也不知怎麼的,心裏一嚇,閉了嘴。
“他說你這條破船是木柴做的,哇哢哢,木柴!!你聽聽,你確定自己可以容忍這樣的評價嗎?忍嗎?不忍嗎?不忍嗎?忍嗎?”公公鳥惟恐天下不亂地從船帆上一個飛落,站在船舷上翹著長出新尾巴的屁股,一邊伸脖搖舌地晃著身子,一邊揮出翅膀,雙爪快速地移動跳躍,做出拳掃腿狀:“天哪,我感覺得出來,你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燒,打一架嗎?打嗎?不打嗎?你的內心正在矛盾中掙紮,哇哢哢,這實在是太痛苦了,別想那麼多了,你的臥推多少?深蹲多少?你行的,撲上去吧,你是一個男人,要為自尊而戰,一個左勾拳,再接一個右直拳,晃掉對手進攻,再跟著一招斃命的絕世掃踢,那就直接KO(格鬥術語,意為擊倒並獲勝)了……”
殷子楓和破不禁彼此相視一眼。
緊接著下一秒,殷子楓已閃電般地抓過了那隻正在亂踢亂打興奮不已的鳥。
“喂喂喂!幹什麼?為什麼掐、掐我?你想謀殺親鳥嗎?主……主人!你家男人突然翻臉,要殺你的鳥寶寶啦!快阻止他啊!!”公公在殷子楓的手裏一邊掙紮,一邊衝著殷嚀拚命翻去求助的白眼。
殷嚀抬手捂了捂嘴,打個哈欠,睡眠不足地看向殷容:“這是哪兒來的海鳥哇,唧唧喳喳的這麼吵?”
破抱著雙臂,衝甘平將頭一擺,示意他可以走了。
甘平隻得收起眼裏的惱火與尷尬,抽身退下,去督看分坐在船舷兩側,那十幾名不斷搖櫓的手下。
“主人,你放了它吧,它就是亂說了幾句,罪不致……”玩具夢看了看殷子楓的臉,把後麵的話又小心地揣回了肚子裏,溜到一邊。
“我想也是時候了,說說看吧,”破抬起眼,靜靜地看著那鳥,問得舒緩,陰沉:“你,究竟是誰?”
“我?我?嗬嗬……本鳥……本鳥忘記自己是誰已經……幾個月了……這個……你們不是都知道的嗎?”公公鳥滴溜溜地轉了下眼。
“你真的認為,失憶可以幫助你在大海裏遊泳?”殷子楓旭日和風般地一笑,將公公的那對翅膀緊緊地別在了鳥背上,再將手一伸,伸出了船舷。
“幹、幹什麼?不要鬆手哇!”公公鳥探頭看一眼身下浩瀚無底的大海浪濤,嚇得連忙將眼一閉,鳥毛亂顫地大叫起來:“主、主人!主人救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哇!我是失憶的呀,我是無辜的呀,我是可愛的值錢的鞠躬盡瘁的呀!”
“嚀,它不說,怎麼辦,就這樣扔下大海?”殷子楓征求意見。
“師兄,它可是隻鳥哎,你怎麼能這樣做?”殷嚀皺了皺眉,嬌嗔不滿地瞥他一眼。
公公不禁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在海風中,無限深情地伸脖讚美:“噢,主人!我的主人,你可真是英明睿智善良迷人菩薩心腸!隻有一句話,隻有這麼短短的一句話,你就讓整個世界充滿了愛和陽光!”
“要知道,對付鳥不比對付人,光別上翅膀是遠遠不夠的,萬一扔下去的時候,翅膀被掙開了呢?”殷嚀瞅一眼殷子楓,再伸手拾起甲板上一條粗重的長鐵鏈,陰森森地歪頭毒笑道:“所以,我的建議是,把它綁到這玩意上,再扔進大海,以便使我們能夠真正做到毀屍滅跡,逍遙法外,殺鳥不見血……”
“不不不要啊!!”公公鳥連忙一聲驚悚大叫,全身都跟著顫栗起來。
“坦白的說我不想殺生,但此行必然凶險,我需要了解這隻船上的每一個人,至少要了解他的來曆,否則寧可錯殺,也不留患,”殷子楓將它收到眼前,讓它看清自己眼裏的絕決與認真:“我可不想這次行動,在最關鍵的時候被人背後捅刀。”
“公、公子,要不你就說了吧……”玩具夢猶猶豫豫地扒住一堆粗長的麻繩,小心地探出眼來。
“放屁!你、你、你讓我說什麼?”公公的鳥爪在半空中直抖,氣急敗壞。
“都事到如今了,你還裝什麼呀,”玩具夢將腳一跺,在麻繩堆上大聲嚷道:“在烏桓那天晚上,你跟我是怎麼說的,現在就照實的說給他們哪!”
公公怔愣了半天,突然一個輕聲長歎,目光茫然地垂下頭來:“一個人,需要把他的恥辱來回說上多少次,才算盡頭?”
“一個人?你……你果然……是個人?”殷嚀的眼眸驚疑地閃了閃。
“是,我本身不但是人,而且……而且還是宇文誅的大兒子,宇文宮。”公公鳥的聲音,雖然依舊有些鳥舌人語的古怪,但他眼底的黯淡,卻分明隻有人,才能具備。
眾人不禁向它詫異地疑望而去。
“你們一定很奇怪吧,嗬嗬,堂堂的宇文大公子,怎麼會淪落成現在這副模樣!其實,我的存在,根本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並不是宇文誅的親兒子,而是被他認養的一隻狗,一個替死工具!”公公鳥的鳥眼紅了紅:“因為在他真正的大兒子宇文缺病死之後,膝下就隻剩下宇文卿這一根獨苗,將來的螭界,自然是要交給他去掌管,可宇文家族中的那些狼們,多數都在暗地窺覷著這個位子,而宇文卿顯然是他們眼中最大、最惹眼的目標,為了他將來能夠安安全全地在接手螭界,宇文誅特地認我做了義子,還到處跟人說,我才是他最鍾意的衣缽傳人。他故意把我推到眾人麵前,把螭界的各種大事交給我辦,讓我風光無限,處處得意,以便讓所有人都把陰謀指向我,可私底下,他卻總是嘲諷我,戲弄我,說我不過是一隻隨時會死的替死狗,無論我為他做了多少事,建了多少功,在他的眼裏,我從來都算不上是一個人!不久,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撞見了宇文卿和雲淺淺的私情,當時心裏那個氣忿,為什麼他名利、美人一個都不缺,而我為宇文家賣命這麼久,到頭來卻什麼都不會有?於是我設下計謀,故意讓他們倆在幽會時被抓,這份見不得人的私情頓時在螭界掀起了軒然大波,那些早就想置宇文卿死而後快的人,乘機站出來發難,因為雲淺淺是守宮女巫,在巫靈界是絕對不容玷汙的,這件醜事令宇文家族徹底蒙羞,宇文誅一怒之下,將他們倆人貶到食色穀去看守犯人。那裏有很大部分都是經我之手建造起來的,所以我會對裏麵了如指掌。在雲淺淺被罰奪去肉身,化作一丈黑魄之後,癡迷不悟的宇文卿卻依然在獄中,與她相守相伴,沒有一句後悔,令原本希望他能痛改前非的宇文誅無比失望,也令我一直以來,心懷歉疚。後來,宇文誅尋著蛛絲馬跡,終於查出整件事的敗露是因我而起,嗬嗬嗬,他氣得差點吐血,以為是養了隻狗,卻不料是養了隻狼,他惡狠狠地揪住我的頭發,問我是不是以為卿兒被貶走了,我就能繼承螭界;他說他就是把螭界毀了也不會給我;他說,讓我死是太便宜了,讓我一輩子做不成人,受盡侮辱才能消他心頭之恨。所以,正如你們所見,我這個空頂著宇文姓氏的大公子,就這樣被他用化形咒封掉了人形,化作了一隻隻能靠賣嘴來求生的鳥。”
公公一口氣說完,頭已無地自容地耷拉到了腳爪上。
眾人聽罷,已自信了幾分。倒是殷嚀還在納悶,上下打量著他:“那你又怎麼勾搭上了落花風?”
“他偶然救了我一次,也同時了解到了我的身份,答應要幫我當上螭界界主,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有機會擺脫化形咒,恢複人身。”公公的聲音越來越低。
“他幫你,而你則要幫他得到魘月麵具,”殷子楓的眼眸一個恍然醒亮:“等等,你們是不是想借此機會,將魘月被盜的罪名扔給宇文誅?如此一來,魘、螭兩界勢必開戰,你們正好可以從中得利?”
公公不覺詫異地看了看他,心說這個人果然不能小覷!
“不錯,你們知道為什麼魚枕月會突然北上,多管閑事地想要捉拿這個阿婁力嗎?”公公瞥了眼對麵那個還在舌卷血痂的醜陋男人:“就是因為落花風已在四處播撒謠言,說魘月麵具藏在那麼隱秘的巫靈獄,之所以被盜,是因為宇文誅下了暗令,凡能盜走魘月者,可赦免一切責刑,所以才引發巫靈獄的暴動,更有囚犯乘機奪取麵具,過不了幾日,便會呈獻給宇文誅。現在這魘、螭二界已是各懷鬼胎,麵和心不和了。”
“那麼,請解釋我的下一個問題,”破的雙目,黑冷得不容躲避:“為什麼會使用超出這個時空範圍的語言?你剛提到的臥推、深蹲、掃踢和KO,這些都是無限製自由搏擊賽中的術語,你怎麼會懂?會運用的如此恰當?”
公公被他這突然一問給問懵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眨眨眼道:“呃,這些都是十四年前,我還做宇文大公子的時候,所拜的一個先生所教。”
“十四年前?”破將眉一沉,突然扭頭看向阿婁力:“我記得你曾提過,十四年前,玉蟬兄妹的親生父親被一個偷潛禿魂島的人所殺,殺他的武器很奇怪,而且,會發出轟的一聲?”
“對。”阿婁力點了點頭。
破看了一眼老土,老土立刻從他那隻百寶袋裏摸出一把手槍,遞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