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有賊 第十八章 蜀毒奪情
灶房頂上,一片炊煙嫋嫋。
推開霧氣微白的門,一隻炭黑色的看門狗正臥在殷容腳下,眼巴巴看著她在灶火前邊添柴,邊熬粥。此時聽得後麵有門響人來,那狗先是一個警覺地抬頭豎耳,待辨清來人,立刻起身擺尾,迎向站在門口處的殷嚀,做親近狀。
殷容的眼風不禁隨著那狗的動靜,向身後瞥了一眼,未了,再無聲地看向麵前那處在劈啪聲裏,被熊熊柴火舔得黢黑的灶爐口。
殷嚀垂下眼,背靠門框,看著腳旁那狗。
半晌。
“想問什麼就問吧。”殷容定定地看住火光。
“是師兄的主意?”殷嚀將眼瞥向一邊,輕問。
“是。”
地上的狗,開始翹腿撓癢。
“為什麼?”她不知所謂地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屋簷旁的天。
“楓,需要破身上的一樣東西。”
驀然回眸,殷嚀不禁目露奇疑地看著容,莫名。
“氯吡格雷鏈激酶注射液,聽說過嗎?”
殷嚀微然一怔,隨即點頭:“聽師兄說過,破曾經從殷氏集團的水晶櫃裏提取了三支這樣的藥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支被他用來救了曹拓,第二支則是做了製作CTX的甘油溶媒。”
“對。楓需要最後那支。原本,從破那裏下手偷藥的人應該是你,畢竟,那時他的確對你動了真心,你完全有條件利用接近他的某個時機,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任務,可還沒等楓把任務下達給你,你們倆就在鄴城的那晚鬧翻了。楓隻好私下授意,讓我試著去勾引破,無論如何,隻要能盡快地要把他搞上床,乘其不備,偷走他身上的最後那支藥液,就行。”殷容的聲音很平靜,至少聽上去,要比在火裏劈啪的柴禾平靜很多:“至於楓要它有什麼用,它又為什麼會如此重要,殷氏的任務條例要求我不能過問,所以,我也無從知道。”
“噢。”殷嚀低頭抬眼,靜靜地瞥向身畔的某處,始終暗暗緊揪的心不禁為之悄然一鬆,可轉念,又自嘴角上,現出一抹自嘲苦楚的輕笑來:“容可真厲害,不但能騙走破的感情,還能騙到我的相信。看來師兄說的一點沒錯,跟你比我還隻是顆青柿子,要學的,實在還有太多。”
腳下的狗身子一歪,懶懶臥下,黑毛上沾著些柴禾草屑,和她們倆之間的幾秒空白。
“嚀,對我而言,它隻是一個任務。”灶火前的殷容,驀然低下兩片重重影影的睫毛。
“知道。”
“不要怪我。”
“沒有哇,”殷嚀眨了眨眼,走到殷容身邊,拾起一根木柴,扔進灶火,在火光的影映下,輕笑:“是我自己笨,沒有料到而已。”
“現在知道了原因,沒有了對我的顧慮,還想不想去挽回他?我幫你。”殷容沉靜的目光,一個輕輕流轉,瞥向殷嚀。
“不了。”殷嚀垂眸,一個搖頭苦笑,喃喃低語:“落花風那個混蛋,至少說對了一樣--愛一個人,怎麼可以在大災大難之後,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怎麼可以帶著別的男人轉頭就走,問都不問?一天一夜,整整過去了一天一夜,我才想起他。你說,我倒底憑什麼被愛?又還有什麼臉去愛人?”
“你是一時情急,隻想著楓的生死,當時的我,不也一樣?”
“怎麼會一樣?容,知不知道我眼下最感欣慰的是什麼?”殷嚀突然抬眼,淡笑著看向殷容:“就是你。你沒有背叛別人,也沒有背叛自己。騙我,隻是為了完成任務;忘記救破,是因為從沒愛過。容做為姐姐,依舊值得我的尊重,要知道,眼下對我而言,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殷容的目光,不禁在對方的臉上一個恍惚,成霧。
“容,你說可笑不可笑?像我這樣一個人,即沒有花容月貌,也沒有專情不渝,居然還會被人喜歡,被人愛,師兄還真不是一般的傻啊,”殷嚀歪頭看著灶裏那堆搖曳的柴火,怔怔地扯起一臉若有所思的笑:“更可笑的是,在我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明白自己根本就放不下那個人的時候,卻發現自已不過是個一無是處,根本就不配說愛的人。”
“嚀!”
“既然不配愛,那就不愛好了。”殷嚀蹲著身,輕輕地將頭,貓一樣地側靠在殷容的膝上,看著火光,笑:“我放棄,放棄所有的男人。容,從此以後,我隻有你了。你要好好的活,好好的愛,要愛成雙份,要替我幸福……”
“別傻了你。”殷容的聲音,不禁一個微抖,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頭:“愛就是愛,還有什麼配不配的?我們原本就是一群不計手段隻問目的的人,怎麼這會兒,倒給自己上起了政治思想教育課?其實嚀,破根本就沒愛過我,我們之間如果說還有什麼的話,也隻是些陰謀、猜測和提防,要想讓他那樣的男人動心,根本就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好在,這次他被你救回時已經昏迷,我借機從他身上搜出了那支藥,沒必要再去勾引他了,眼下,為什麼不試著跟他,從頭再來?”
殷嚀聞聲,似忡怔了片刻,未了,一個閉目苦笑:“容,你會愛一個於生死關頭之中,無情地丟下自己,遺棄自己的人嗎?”
“……”
“我不會,他也不會。就算我再活該,再不堪,也多少該為自己的愛,保有那麼一點點的尊嚴對吧?何必再作那些無謂的糾纏,自取其辱?”殷嚀輕笑著站起身,慢慢掀開鍋蓋,攪了攪鍋裏的米粥,眼前,立時一片騰騰白氣,模模糊糊地霧了起來。
屋裏,破披起衣袍,捂著還在隱隱癢痛的前胸,緩緩地坐於榻上。
“二叔,我去看看晚飯好了沒,肚子都咕咕直叫啦!”小涼收到殷子楓暗使過來的眼色,立刻識趣地借口出去,在回身關門的同時,瞅了眼屋裏那兩個無語相對的男人,不知為什麼,他總覺這兩人之間,存在著某種詭異奇特的氣氛,令人疑惑莫名。
牆角,沉默著一張輕灰落定的蛛網。
殷子楓看著那網,半晌,方才低聲輕道:“小涼把洞裏發生的事情,都大致跟我說了說。落花風就是葉天鑲,這不算出人所料,真正讓我沒想到的是嚀,她好象對落花風的那些瘋言瘋語認了真,回來後,不但死活不肯進屋看你,甚至也跟我,疏遠了距離。”
破,無語。
“其實眼下,最重要是能盡快前往蜀地,想法子順走劉備臉上的那張魊日,至於嚀,不如先給她點時間冷靜一下,或者,她能慢慢地找回自己失去的信心。”殷子楓眼風回過,靜靜地看向他:“所以,至少在最近這段時間內,請,不要碰她。”
破緩緩地轉動著指間那杯清茶,垂眸。
“現在,讓我們來想想下一步的計劃。”殷子楓在榻旁將身一側,隨手拈起了顆棋子,敲敲案上棋盤:“魘月和螭星相繼丟失,萬俟傷再托大也不可能不加提防,所以這第三張麵具,如無內應,別說偷,隻怕我們連想都不必再想。”
“對,但是說到內應,”破,眼風淡淡:“落花風隻能算一顆暗棋,何況他從某種角度上講,還是把名符其實的雙刃劍,既能禦敵,也可自傷,這種人,我們不能過多的指望。”
“你把阿紫毫不猶豫地借給澹台夜,是不是已經有了想法?”殷子楓繼續在指間,把玩著那顆冰冷圓潤的棋。
“想法談不上,可我們眼下,的確需要一個可靠的魊界高層人物來做內應,在這方麵,我們必須爭取澹台夜的幫助,如果能讓他從阿紫那裏了解到澹台吹柳臨死前的想法,從而助我們一臂之力的話,眼前,或者會很快出現一個柳暗花明的轉機,也說不定。”
“轉機?什麼樣的轉機?”
“如果我說最遲明晚,澹台夜就會給出答案。”破淺噙了口茶,與他對視:“你,信不信?”
殷子楓將指上那粒閑閑把玩的棋子,往棋盤上一點,再放手,微笑:“信。”
一豆蠟台上的光亮,正在藥鋪診堂無聲的暗色中,破夜、飄搖。
澹台夜消瘦著枯枝般的臉,垂眸,看著正在掌中瑩瑩發光的阿紫,目光沉吟。
一身淡紅衣衫的殷容,彎了下雪白的頸子,於寂寂中側身,往托盤裏的一把青黃釉羽觴內淺注了幾道茶水,再抬眼,看向榻案旁,正與破拈棋相對,一臉神閑淡定的殷子楓。
“喂喂喂,主人你不是的吧?搞什麼穿成這樣?”堂門外,一隻鳥嘮嘮叨叨的聲音由遠而近:“男不男女不女灰不灰黑不黑烏鴉似的連點品味都沒有,你見過哪位未出嫁的姑娘會這麼打扮自己?根本就是自甘墮落不求上進!真是令色狼痛心疾首令本鳥羞於見人!”
“閉嘴!”殷嚀低著頭,在踏進診堂大門的同時,側臉,衝肩上的公公鳥一個壓聲低喝,隻恨不能即刻隱身在暗夜深處,誰也看不到她才好。
可惜眾人,此時皆已聞聲抬眼,不約而同地向她瞥去。卻見她身著一件青墨色的麻衣短襦,下穿犢鼻褲,在衣外圍罩著布裙,頭紮青黑色頭巾,完全就是一副女扮男裝,黯淡潦倒,普普通通的苦工模樣,別說跟殷容沒得比,就是隨便從街上拉來個小奴婢女,也要比她光鮮可人。
“嚀,怎麼才來?”殷容眼瞅看她這身打扮,也不禁在心裏,暗皺了下眉。
“這不是困了嘛,正睡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硬是讓這破鳥給吵醒,催起來了,”殷嚀跨過門檻,低著頭大咧咧地往牆角暗處一坐,同時沒睡醒似地拍嘴打個哈欠:“說吧,什麼事?”
看看她那副懶洋洋無所謂形象的模樣,殷容不覺轉眸,下意識地瞥向棋案那邊,卻見殷子楓和破早已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回燈下,繼續在那裏飲茶、看棋。
“姑娘,是在下有事,要與諸位相商,”一旁的澹台夜,凝視著阿紫的光芒,淡淡接口:“阿紫已經將你們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吹柳是在下惟一的親人,也是澹台家曾經的驕傲,她當初之所以挖下自己的眼睛,不過是想請諸位能幫她奪取麵具,帶走紫嬰珠,從而毀掉整個巫靈界,老實說,這種用毀滅一切來為子報仇的想法,實在很決絕、很可怕、很天真,也很可笑。”
診堂寂寂。
倏然,阿紫的瑩光,在澹台夜的掌上忽地亮起,卻聽他的聲音同時跟著手心一握,自沙啞中透出了一股無法遏止的暗黑渴望:“但卻並非,不可成功!在下相信,這世上,冥冥中自有因果報應,老天知道自己欠著她,所以才會派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