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賭坊結知己,榻上驚美人
霧朦中,殷嚀艱難酸澀地睜了睜眼。
黑寂的房間,被一盞黃蠟尖上的火苗搖曳得越發深沉。
“嘶……”殷嚀的眉,突然因頭上猛抽起來的一陣劇痛而擰起,跟著,漏出一絲微吟。
“姐姐!”小涼的臉,突然從她的身側急急湊來,大眼睛裏先是擔憂,後是欣喜:“姐姐你可算醒了!”
“這……這是哪裏?我睡了很久嗎?”殷嚀困惑地眯了下眼,茫然,有點忘記之前,是怎麼回事了。
“這裏是黃家莊,煙陌姐姐的家,我們今早才到。嚀姐姐,你可是整整暈迷了三天三夜哎,一路上都沒醒過。”小涼轉身從旁邊的榻幾上取出一碗水,湊上她的嘴角:“渴不渴?你先喝點,我馬上去找煙陌姐姐,讓她給你做點好吃的。”
殷嚀順從地喝了,再閉目躺下,想了半天,方才喃喃輕問:“我隻記得把障日眼扔進了潭水,然後……後麵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啊,反正我們在那個粘絲網裏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哪知突然一道光圈閃過,我們所有人,就全都回到了大風口外,還沒等我明白怎麼回事,就見你被二叔抱著,摔了出來,二叔傷的不輕,你又人事不醒,可嚇人了。”
“你們……還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有啊,還有一個大高個兒,抱著落花風,後麵跟著又摔出三個老頭。”
“後……來呢?”殷嚀皺眉,摸了摸綁著繃帶帛布的頭,痛的嘴角又是一抽。
“月茵姐姐她……”小涼正待要說下去,卻聽門扉吱呀一聲響起,從外麵步來一個人影,卻正是黃月茵。
“那個……嚀姐姐,我去找煙陌姐姐,給你做飯吃啊。”小涼眨了眨眼,閃身出門。
“你想知道什麼,不如問我。”黃月茵靜靜地站在榻旁,看她,那張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醜得有些詭異,可眸中的清澈,卻讓殷嚀倍感安心。
“萬俟傷……他……你……”
“他沒有死,但和死了也沒什麼差別,”黃月茵的目光很淡:“對他,可能惟一的安慰就是找到了變過臉的葉天鑲。不過,姓葉的已經徹底殘廢,咽氣也是遲早的事,萬俟傷瘋了一樣,抱著他,口口聲聲地說要去西域冰川,為他找寄魂蓮。沒有人攔他,失去了障日眼,萬俟傷已不足為患,就由他去了。”
“西域冰川?”
“是,那裏有巫靈界的寄魂神壇。”
“那……裏麵的其他人呢?在葉天鑲的身邊應該還有一個小美女啊。”殷嚀想起了小詩。
“沒有見到,可能是葬身在了百障窟中。”
“死了?”殷嚀不覺一陣惘然,怔了怔,忽又想起了什麼,轉目問道:“那魑界三老呢?”
“他們要的是麵具,但是現在麵具的去處撲朔迷離,他們也不敢貿然發難,隻好帶著傷勢很重的魚枕月先行離開了。”黃月茵一邊說,一邊坐到了鏡前,認真地一下下梳著頭發,如緞光滑的頭發和窈窕有致的腰身,這是她僅存的美麗。
“那……師兄他……”
“殷公子和容姑娘見你隻是暈迷,並無大礙,便讓我們其他人護著你先回黃家莊,他倆要去新野,取走劉備臉上的那張麵具。”黃月茵緩緩回眸,看向殷嚀:“如果順利,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三界經此一戰,元氣大傷,也要些日子才得恢複,此行應無多少凶險,放心。”
“破……也回來了?”殷嚀的聲音,很低,同時自心底浮起了陣陣不安。
“唔,他腿腳上的傷原本不輕,不過,現在由煙陌細心照顧著,幾日後,也應無恙。”黃月茵看了看殷嚀突然有些怔怔走神的眼,不禁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幹爹已經派人去了隆中,準備將婚事定在初八,據說那天,是個吉日,宜婚娶。”
“ 好事啊,”殷嚀不覺展顏,一笑:“恭喜噢,總算修成正果,要嫁人了。”
“煙陌的婚事……跟我是同一天。”黃月茵垂了下眼,低聲。
“噢。”
屋裏,半晌無言。
“黃姑娘……”殷嚀突然打破空寂,眨眼看看對方,輕問:“問句不該問的話,如今你的心裏,還有萬俟傷嗎?”
“有,不過,在看著他抱起葉天鑲決然離去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與其眷戀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不如給自己一個安定滿足的婚姻。”黃月茵轉頭,端端正正地麵向銅鏡,看著自己那張麵目全非的臉,再一個垂眸,輕問:“有時候,人應該在該舍棄的時候舍棄,對不對?”
又是半晌無言。
良久,殷嚀才目光忡怔地看著房梁,點頭微笑著吐出一個字來:“對。”
荊州,新野縣城內。
一間門麵不大的酒肆中,殷子楓和麵戴帷帽的殷容正相對踞坐,看著麵前的菜肴和酒壺,兩人卻似乎有些難以下咽。
“楓,難道我們非得按黃月茵所說,要想法子要讓劉備猛受一驚,嚇得寒毛倒立,才能將魊日麵具從他的臉上撕下?”殷容鬱悶無奈的聲音,低如蚊蠅:“就……沒別的辦法了嗎?寒毛倒立……聽著容易,可這這位劉皇叔根本就是火燒燒不著,水淹淹不到啊,咱們一會兒晚上裝鬼,一會兒白天暗殺,忙活了半天,也沒見他心慌氣短,這都什麼人哪?神經也太大條了吧?”
“他心懷大誌,城府極深,在新野屯兵納士,晦光養蹈,身邊更有關羽、張飛和趙子龍這些猛將守護,尋常手段,看來是不會奏效了,”殷子楓沉了沉眉:“我們得另想它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他一不賭二不嫖,連酒都慎飲,如此謹慎的男人,我們隻怕連靠近他,都需大費周章。”殷容輕搖了搖頭。
“沒有弱點的男人?”殷子楓端起酒,微噙一口,目光落在了酒肆的門外,若有所思:“在這個世上,有嗎?”
“有主意了?”
“縱觀赤壁之戰前的劉備,可以說是戰無不敗,但他有野心,有人氣,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曆史才最終成就了他。想想看,一個有野心的人,最怕的是什麼?是被人發現他的野心,而一個費盡心機招賢納士的人,最怕的是什麼?是被他的手下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偽君子……”殷子楓的嘴角邊,翹著一個性感深沉的微笑,而目光,依舊停在門外,街道對麵的那座樓門上,那裏,無比招搖地懸掛著一塊匾牌,上用金粉草書三個大字:六博館。
六博棋的賭案上,除了棋盤和黑、白各六枚的方型棋子之外,還有一大堆的五銖錢。一個英俊男子,此時正陰冷著臉,盯住對麵那個贏得喜笑顏開,不斷手舞足蹈的絡腮大胡子,咬牙低哼:“爺就不信這邪了,再來一盤!!”
“還來?有沒有錢下注了啊?”絡腮胡打量著他,又得意又輕蔑。
“今日出門匆匆,身上不甚方便,可否以物抵價?”輸光的男子不覺兩眼急切。
“物?什麼物?”周圍觀賭的在旁跟著一陣起窺覦騷動:“先拿出來,待我等兄弟們估了價,才好擺棋再來!!”
那男子聞聲,連忙上下一陣翻找,摸遍了全身,卻無所獲,正自尷尬中,卻見一個俏美白淨的女子突然麵色焦急地闖進了六博館,一見那賭光了身家的男子,連忙上前一把扯住,哭泣起來。有好事者上麵排解詢問,卻原來這小美娘是那男子的小妾,因男子嗜賭,久不回家,家中的大夫人就沒事找事兒地拿她出氣,打得受不住了,隻好跑出來尋他庇護。
男子聽罷小妾的哭訴,卻很不耐煩地一把推開,要她快滾回家去,不要擾他興致。那小美娘見男人無動於衷,一時氣噎,越發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搞得周圍幾桌賭局上的人,也不禁瞥眼過來,瞅著那美嬌娘,有些走神。
“直娘賊!!這是哪家跑出來的哭喪掃把星?”不遠的賭案旁,一個剛剛輸掉棋局的皂衣壯漢,突然將手中棋子往案上一拍,豎著滿臉胡渣,回身怒喝:“煩死爺了!!不輸都得給你哭輸!!”
那小美娘猛地遭此一喝,不禁嚇了個機伶,頓時收噤了聲,卻美目含淚地暗暗打轉,那副委屈之極卻又驚嚇不已的模樣,頓時令周圍的賭徒們看直了眼。
但見那個賭場得意的絡腮胡子,此時也心頭擾癢地將她好一番打量,突然怪笑著望向賭案對麵的那個男子:“你不是想以物抵帳嗎?不如就將你這小妾做注,再玩一盤如何?”
那男子聞聲一怔,不覺猶豫地看了看自己的女人。那小美娘眼見不妙,一時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要走,誰知卻被自己的男人一把扯住:“有何不可,在下就以她為注,再來一盤!!”
周圍人等一看,頓時來了精神,紛紛圍聚過來,要看好戲。
旁案那姓張的漢子見眾人都關注過去,沒人與自己耍了,不禁氣悶,隻得瞥去一眼,忿忿無奈。正在這時,肩上卻冷不防遭人一拍,同時傳來沉聲低語:“益德(張飛的字),就知道你會在這兒,別賭了,軍中有事,與雲此刻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