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友致當然忘不了先王逝世前的那一雙眼睛,灰白的眼眸裏因為他愛子的投毒而看不清任何事物。
他的床榻前還跪著衛國的忠臣,同他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屢次於敵營中救他性命的當朝宰相。
白雄輝看著內侍遞到手裏的玉璽,隻覺得有千斤之重,“皇上已冊立太子,暫攝朝政之事有違禮製,望陛下三思。”
龍榻上的君王有些費力地抬手輕搖,即使看不清身下的人,他仍是尋聲將視線落到了地麵那人的跪立之處。
“我知道懿陽不是最好的太子人選,但……因為婉娘,我心中始終對他懷愧。”
梁友致記得,屏風邊的衛懿陽在聽到先皇這話時,嘴角微勾,因為一切都在這個人的預料之內,包括皇上對他的愧疚之心。
白雄輝看著龍榻上眼中無神的君王,深深歎氣,“懿林……他是被冤枉的。”
皇帝有些無神地笑了笑,但眼裏卻滿是悲戚,“我知道他是你從小培養起來的帝王,你將他教育得很好,他的謀逆我心中有數。”
作為帝王先天的條件就是要將自己變得殘忍至無情,而懿林在這一點上做得還不夠好,至少比不上老三。
他本是想將太子先收押在監獄看看他有何作為,如何解釋,但是那個人卻軟弱地選擇懸梁自盡,這叫他這麼多年的心血都付諸東流,也叫整個大衛朝喪失掉一個合格的儲君。
胸口湧上來的血腥味兒讓他撐在床畔的手有些吃力,邊上跟隨了三十多年的內侍上前輕扶,卻叫他一把揮開。
“熊輝,懿陽心性不穩,以後衛國還需你多多幫襯啊!”
“皇上駕崩”的高呼在整個衛皇城響起,高樓上的鍾聲越過紅牆黃瓦,傳遍了整個大衛,看來這個衛朝將迎來一位新君的統治。
白雄輝看著手裏的玉璽隻覺得紮手,他的愛徒長風此刻應該在塞北安定下來了吧。
此念想還未在他心中轉完,忽地就見屏風後踱步走出一個含笑的男子,一隻手緊拉著的是邊上低頭垂眸的少年,“白宰相,好巧。”
盡管榻上是先皇的遺體,但這個人臉上卻沒有喪父的悲痛,一如兩人隻是在這殿室內巧遇,然後笑著寒暄兩句。
想來剛剛先帝的話這個太子都聽到了,此刻仍能對他笑出來,白雄輝的心裏五味雜陳。
一個沒有德行為砥柱的人,實在是難以堪任一個君王。
而更讓他意外的是衛懿陽邊上的那個人,他記得這個少年是範湖書院裏最為拔尖的一個,據教習的人回稟,無論做什麼,這個人都是完成得最好的,沒有之一。
他也曾經對他的身份起疑,但畢竟是和長風一起長大的孩子,所以他未曾多想,也就傾囊相授,長風以後也需要一個得力的左膀右臂。
但是此刻他才明白,這一切原是這個太子早就布下的一個謀局,而他們也早在多年之前就成了一枚棋子。
懿林的事情他當時懷疑過所有人,卻獨獨沒有懷疑身邊最為喜愛的梁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