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往常,事情辦完以後,夕行常常會帶夕行去集市轉轉。各方商旅往來,常常會售賣一些有趣的東西。在夕行東看看西看看滿眼好奇的時候,他則轉去鎮西南角,雖然比起集市人煙相對稀少,也並不熱鬧有趣,但是有家書閣就靜靜設立在那裏。
然而此時此刻,師兄弟二人誰也沒有興致如往常一般尋找熱鬧去。夕行看了看天,已經過了正午時分,隻盼著找個地方暫時歇息一下,與師弟商量一下下步對策,然後再從長計議。從早上到現在,兩人也還沒吃過飯,自己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就向著客棧走去。
這家客棧坐落在陽城鎮偏西的地方,因太陽偏西為央,所以客棧老板便取名“日央館”,招待往來旅客食宿及簡單娛樂所用。外地客人一般都不太清楚這日央館的曆史,但是夕行是記得清清楚楚的,最早的時候這裏曾是臨近幾個城鎮內最大的書苑,書苑的年先生也是最有名的智者,十幾裏人家都以自己的孩子能在年先生門下讀書為豪。當年年幼的他曾經久久駐足在書苑門前,當年先生站在他麵前和藹地詢問他叫什麼名字、是否想要讀書的時候,他感到如夢般的幸福。
可是沒有幾年,年先生突然消失,書苑也隨之破敗,很快就變成了一家賭館。陽城鎮人都感歎世風日下,昔日課堂如今變成浪子流連之所。然而沒想到賭館也沒有能夠輝煌多久,很快莊家就犯了大事被官府捉拿,在冷清了幾年之後,日央館取而代之。
夕行在門口愣了一下,很快便意識到夕行正看著他,於是邁進門去。小二對他們一直很熟悉,又因為他們住在山上,陽城鎮裏總傳說那是座仙山,曾經出過仙人,所以對他們十分敬重,見他們一反尋常地進得門來連忙殷勤地招呼。夕行撿了張靠門的桌子坐下,看了菜牌順手點了幾樣家常菜,心想先吃飽了肚子再慢慢商議下一步去向。
門外來往行人一如既往,步履匆匆,沒有誰在意其他的人在生活中正麵對著一個怎樣的坎。幾個乞丐在門口搖晃著乞討了一會兒,眼睛不斷往裏張望,大概是期待除了殘羹剩飯之外還能獲得一些額外的收入,待了一會兒沒人理會他們,也覺得自討沒趣就怏怏地走了。此時坐在桌旁等著上菜,夕行不自覺又想起師父的決絕,腦中回憶起這19年來的點點滴滴,身處在當年化名年先生的獨火所開設的書苑,想起不知身在何處的夕淩,心中更是湧上一股悲涼,不由得長歎一聲。
隻聽鄰桌忽然有人附和道:“人心不古,世事蒼涼,小兄弟觸景生情,可歎,可歎。”
旁的幾桌吃飯的人忽然聽到有人大聲說話,不禁往這裏望了幾眼。外鄉人可能不太清楚,夕行卻記得這是本鎮有名的算命先生,旁的算命先生為了吹噓自己常常喜歡冠一個什麼什麼半仙的名號,但他卻稱自己為月神司命手下,愣是在旗子上寫個名號叫做“小司命”。看他年紀不過三四十歲,卻總喜歡故弄玄虛,所以夕行以前倒也沒怎麼跟他打過交道。
小司命看夕行不答話,於是晃晃悠悠拿起幡旗走到他眼前來。夕行給夕行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一杯。小司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緩緩搖頭。
“心事鬱積,必因天起。小兄弟,我看你麵相奇特,不像是一般之人。讓我為你推算一卦如何?”
夕行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淡淡地說:“小司命,我自幼在此鎮中長大,鎮上之人幾乎無人不曉。且不說你推演未知的本事,連我都不曾認得嗎?”
此話一出,鄰桌幾個人都笑出聲,連店老板都麵有笑意。小司命鬧了個沒趣,但卻麵不改色。這也是他這些年混跡練就的本事之一。他看夕行沒有興趣,並沒有就此走開,而是執著地說:“不需推演,看你麵相我就知道,你曾經與這日央館結下孽緣,至今未消,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如果你不聽從我的勸告,將來勢必影響到你所在意的人。”
這兩句話,鄰桌的人們也不過當做笑談,早就不再看向小司命這邊。但是在夕行聽來卻如雷聲一般,瞬間讓他震驚不已。知道他曾經在書苑借讀、跟隨獨火的人並不多,這小司命當年自然更不可能去關心一個孩子的事情。而那句影響到在意的人,也讓夕行心中心潮洶湧。
也許隻是歪打正著,但夕行心中就像被戳開傷疤,心緒再也難以停止。
小司命一看夕行並不反駁,幹脆在他們對麵坐了下來,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你知道日央樓為何叫做日央嗎?實不相瞞,這名字可是我幫著取的。這座木樓啊,早些年是家書苑,那時可真是繁盛一時,十裏八鄉的都搶著送孩子進來,說將來必成大器啊!哎,你猜怎麼著,有那麼一天,突然之間,紫微星忽現天邊,我當時一掐算,心道不好,急忙趕來,遠遠地一看就知道書苑大氣已去,果不其然,以後一天天地,這地方就破敗起來了。你知道為啥,因為我神機妙算,算出書苑的年先生啊,八字單屬火,命中不助他方,書苑的興盛必不久長。”
聽到這裏,夕行心想,隻有他們幾人知道,年先生真名獨火,果然應了小司命所言,於是他更加專注地聽他扯皮,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希望。
“然後呢,書苑就改成了賭樓。我當時一聽啊,大叫不好。這座木樓子,在這陽城鎮偏西的地方,太陽偏西乃有歸意,可這賭樓屬歸,豈不意味著賺不到錢嗎?”
鄰桌有個人插嘴道:“唉,別提了,那幾年我也在這跟著湊熱鬧來著。說來也奇怪,這賭樓從來出不了大莊家。一旦誰贏把大的,準會碰上散錢的事。這不,莊家不信嗎。誰想到他真的贏大發了,大家還都說奇怪呢,沒幾天,官府就把人拿去了。再也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