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章初雪
看到發愣的夕行，隨從也沒有說什麼話。夕行看到許多的書卷堆在地上，還有一些放在箱子裏，那木箱子看起來卻比書卷要華麗得多，難免讓人產生買櫝還珠的心思。
坐在那裏看守攤位的，隻有一個老人。在那老人身邊不遠，一個穿著寬鬆衣服並且蒙麵的女子靜靜坐著，好像與這書攤沒有任何關係一般。隻有透過她露出的眼睛，才能看出那麵紗下的原本是個秀氣的女子。
夕行的好奇心一下被吊了起來。他幾步走到那個書攤前，小心翼翼地向那老人打招呼：“老先生，請問您這賣什麼書啊？”
老人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垂下眼皮。夕行這才看到他原來是捧著一本書在讀的，隻是因為他的手實在太過粗糙，跟那古老的書卷都難以區分。夕行心有歉意，但還是說道：“請問……”
“問出這話，估計您可是這日曜城頭一份了。”那老人斜著眼睛看看他，又回到書上。
“這位客人可是大老遠剛剛趕來日曜的，我們家少爺特地吩咐務必讓這位小爺感到賓至如歸，也希望您老不要為難他吧。”隨從站在一旁輕輕說道。夕行正要回頭，卻看到那老者不知看到了什麼，眼裏亮了一下，輕咳兩聲，竟站起身來。
“在這日曜城裏，無人不曉我的名號。”老人有些驕傲，揮動一下幹枯的手，仿佛要把天下都囊括在內。“也罷，你我今日也算是有緣，就讓我來給你講幾句。”
老人慢慢坐下，直到舒舒服服地靠近小椅子裏。“少年，你可知道這滄涼國中，最大的秘密是什麼？”
夕行有些驚訝，看這老者其貌不揚，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於是他搖了搖頭。老人笑笑：“這個問題，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啊？也就是說，您老人家並不知道啦？”夕行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有些不滿。
“非也。除了五司年外，我是這國中最接近這問題的人啦。”
“此話怎講？”
老人在夕行眼中看到了期待，嘴角微微一揚：“我這裏的書，囊括四海，所有古今事，無所不包。那些真正想要出人頭地的年輕人們，都會到我這裏來，想要獲得那些人生或權力的秘密。曾經有多少人跑到我這裏來尋找問題的答案，我都已經記不清啦。”
“照您這番話，世間所有的知識，竟都能囊括在書中了不曾？每個人遇到的困惑不同，每個人的人生經曆也不同，憑什麼您就敢誇口說這裏有需要的所有知識呢？”
老人搖搖頭：“人生不滿百，所遇之事，雖曆經朝代、身份不同而有些許變化，但根本的東西都是不變的。擔憂死亡，害怕失敗，迷惘困惑恐懼欣喜這些感情人人都有。窺前人事，可知今意。而最上莫過於觀天。”
“觀天？難道您是指像諦聽台那樣嗎？”夕行問。
“嗬嗬，這些年幾乎沒有幾個年輕人還在意什麼諦聽台了吧。”老人指了指地上的書：“天學這東西，估計也沒幾個人還感興趣了。滄涼走到今天，不知是不是也到了命數了……”
“請您自重。”那隨從忽然提醒，老人神色斂了斂，卻繼續對夕行說：“上古的時代，人們就已經想要知道，自己的命運到底是否存在一個主宰。但是人的力量實在太過薄弱，很難在此有任何成就。一直到元光帝時，天學才真正被重視起來。
天上日月星辰變化萬千，常人根本難以觀測。但是其運行卻在冥冥之中隱含著神秘的語言。能讀懂那些語言的人，便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滄涼一朝，從建朝至今對天學的重視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從未有過哪任帝王違背過天意，他們尊敬天命，時時察視自身是否有悖天命。因此滄涼朝七百多年來，政通人和，雖然其間不斷有水旱災難和戰爭，但滄涼卻依然能夠挺立在這片大陸上，任周邊小國如何侵犯，都難以撼動滄涼的根基。”
“既然如此，您這裏應該有包含滄涼的秘密的書籍了？這些書，不怕隨意流傳到世上嗎？”
“自有文字以來，有過無數的書。那些窺破天機的書，抑或是無用的廢書，都來了又去。人一生會遇到那麼多的書，你真的就讀得完麼？讀了什麼樣的書，那也是緣分。”老人對他笑笑，掀開了原本蓋著的箱子。“就像這口箱子裏無數的書籍，有些就記錄了不為人知的秘密，但這麼多年，它們不過是被壓在箱子底下，從未曾見得天日。又和地上擺著的這些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