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三章帝書（上）
【人都是這樣，總是期待能夠知曉一切。如果在一件事發生之前就能夠預先知道，對人來說該是多大的誘惑！
每當我凝望諦聽台的時候，我都會這樣想。這種想法起源於一種遺憾，那便是人往往對於自身都不能夠確實地去了解。那一天晚上，當甘遂與我同坐遙望諦聽台的時候，他說起很想念自己的家鄉。
我沒有家鄉。如果說落生山是我從小最熟悉的地方，那裏的一草一木和每一個溝壑我都了解，但是那並不是家鄉。所謂故鄉，天生有一種上天造物的意味。而我卻不可能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裏出生。
於是，我輕輕地拍了一下教官的肩膀。我很同情他，就像我同情我自己。
那時候我並不清楚，同情是一種惡德，它是一切錯誤的起源。】
重新見到季中的那一刻，久別重逢的喜悅衝破了心中種種的顧慮和疑惑。夕行的臉上溢滿激動和興奮，一把拉起季中的手，久久地握住沒有鬆手。
季中的手上又多了幾道傷痕，在他離去的這段時間內不知又經曆了什麼。風塵仆仆的季中訥於言般地笑笑，神情卻十分複雜。沒等夕行說什麼，他卻一把抱住夕行：“我對不住你。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你受委屈了……”
季中的聲音裏帶著哽咽，夕行一下子愣在當場。這時初雪正從裏間走出來，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一愣。
心中驀然湧起苦澀，在他短暫的十九個春秋裏，從來沒有人曾這樣對他。感激之餘，他還是輕鬆地說：“小中哥多慮了。我這不也一樣好好的嘛。而且在這裏生活也非常舒適。現在一切都好，還提過去的事幹嘛。”
季中鬆開他，仔細端詳了好久。“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也許以後你會明白我的心情……我隻是險些又失去了一個兄弟。”
沒等夕行詢問什麼，季中就對他說：“馬行那邊我已經叫人去徹查了。他們竟然背著我們做出這樣的事情，你放心，一定給你討還一個公道！”
想起初雪手裏留著的那封信，夕行想要一起拿給季中看一下。望向初雪的時候，她卻微微搖頭。夕行明白她對季中並不太信任，也隻好作罷。
“小中哥，那些事以後再談。好不容易來了，不如我們稍坐一敘？”
季中搖了搖頭：“我還有很多別的事情要去做，但是我估計我們很快還可以重新見麵的。這次來，我主要是有件事不得不告訴你。”
看出季中語氣的轉變，夕行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帶著隱隱的預感，他問道：“什麼？”
“我派出所有的人手，找遍了這一帶綿延百裏。你師弟夕行，依然沒有下落。”
……
月明星稀，漏斷人初靜。日曜城籠罩在淡淡的霧色中，一派冬日的祥和。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黑夜中，依稀看清月光灑在古舊的木匾上，映照出“弘毅閣”三字蒼勁的書法。前幾天剛剛下了雪，棉靴踏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細響，一個不眠的身影正在弘毅閣門前徘徊。
“何以解憂……”
一仰頭，酒入喉嚨的聲音。寒冷的冬夜裏，有誰獨身一人，借酒消愁。
承天劍懸掛在腰間，隨著他步伐的踉蹌顫了一下。他扶住劍柄站立，好一會兒沒有出聲。
“唯有……唯有……”
低低的哽咽聲，生生隔斷了這句話。他終於倒在雪地裏，把頭深深埋入雪中。
“小殘……師兄……對不起你。”
酒袋從手中滑脫，剩餘的殘酒一點點滲入雪中。他伸手去撫摸那灑了烈酒的雪地，指尖在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