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看著夕行,他的表情很嚴肅,於是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夕行也笑了。他一邊吃一邊說:“聽說今年的殿試,國君把過去那些繁瑣的製度和規矩都取消了。原來大概先要院裏組織考試,然後由教官和朝廷裏的武官司聯名推舉,然後進行品行考核,筆試什麼的……好像要到最後才能見到國君,而且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上次的殿試,國君就很不滿意,所以這次執意要改。他為此把四宮清了半個出來,南宮朱鳥和北宮玄武都作為比武及學子居住之所。這一舉動把整個宮廷都鬧得沸沸揚揚,幸而元安帝還沒有立後宮,否則還不鬧翻天了。”
“元安帝肯定不會年紀太大,否則也不會這麼大膽吧。”初雪若有所思。“這樣的少年國君,應該很喜歡你們這些少年臣子才對。此次殿試,有幾分把握?”
“唔……你還真以為我很想取勝啊?”夕行皺了皺眉頭,又往嘴裏塞了一塊雞肉。“對我來說,隻要能維持生活就好,根本對那些朝廷重事毫不在意。隻要我能找份工作就行,殿試什麼的,能勝出當然好,也算不辜負鎮德將軍的救命大恩了。如果不能勝出……大概是天命難違,接受就是了。”
“你倒很悠閑啊。”初雪笑笑。“今天鎮德將軍又派人送東西來了,這不今晚才燉了雞湯給你喝。他看天氣轉涼,怕你沒衣服穿,又特地送來一件毛皮大氅。據那隨從說,這件大氅是將軍有一次打獵獵到猛熊做的,他自己都沒怎麼穿過,非常保暖,寒冬九月穿上這件大氅赤足行走雪地都不會感到絲毫寒冷。”
“雖然有些誇張……但是,將軍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夕行若有所思。“唉,救命之恩當然要舍身報答。不過……”
“說的好像你就一定會勝利,隻不過你自己還想選擇是不是勝出一樣。”初雪哼了一聲,輕輕給夕行夾了些菜。“說到比武,你不怎麼在行的吧。還不一樣輸在我的手下。”
“好吧好吧初雪大俠。我拜服在你腳下了。”夕行一臉求饒的表情,笑著說。“要不這樣好不好,我勝出以後被封了將領,我回來就把將印雙手奉上,每次出征都帶你做我的馬前鋒。”
“你出征……不一樣是向北前行麼。”
有風吹過,發出低低的嗚咽。一切刹那間悄然無聲。
……
在日曜城的正中,諦聽台偏東一些的方向,沿著高高的城牆走去,任何一個人都會看到一座高高的城門樓。在門樓的正中懸掛著一塊金匾,如果是外地人,也許會驚歎滄涼王室最初建起宮殿群時的奢華,但是日曜城的居民都知道,在那塊金匾上,曾經懸掛過無數人的頭顱。鮮血濺滿牌匾,以至於埋沒了金匾的光澤。幾百年來,沒有誰願意去擦拭。
在那金匾的上麵,寫著三個大字:承天門。幾百年前工匠們雕刻下這三個蒼勁的大字時不會想到,有一天有一個叫做夕行的少年會從此門下走過,抬頭久久凝望,心中百感交集。
學友們從身邊一個個走過。沒有誰回頭看他,所有人的心裏都在記掛很快就將到來的天演殿試,以至於忽視了這樣一個古今交彙的瞬間。
承天,將此名賜與王室宮殿,所為何意?
他緊握著手裏的劍,心中翻騰起無數波浪。先輩的手曾經撫摸過它,而先輩的血也曾將它一遍遍洗刷。他自己,是否又會成為另一個亂世中無辜的犧牲?
走進承天門,死生不由命。可是那是他一生所想。
是啊,沒錯。從他很小的時候,從他第一次在書裏讀到“民貴君輕”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心要為天下蒼生請命,要立誌登上天子之堂,將一腔熱血灑遍蒼茫大地了。
但是此時此刻,他還是猶豫了。
很多年以後,夕行總會想起他抬頭凝望血淋淋的門匾時心中一刹那的迷惘和遲疑。是啊,在他終於明白那近似本能的踟躕的原因之後。
那個時候,他仿佛聽到心底響起了一個聲音:夕行,如果能再選擇一次,你想要怎麼來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