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十二章 相親
恰是此時，廠辦公室管文件檔案的肖阿姨──聽說不僅有天生的一身難得的媒婆細胞，而且有一付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古道心腸──拉住吳江水說，她有一侄女，在市城西第一小學當英語老師，省師範畢業的，二十五歲，長得極是美麗，不敢說閉月羞花，傾國傾城，沉個把小魚落個把幼雁一點沒有問題的，尤其皮膚很白，你曉得的，女人一白蓋三醜，眼睛大，性格溫柔，不打麻將不跳舞，絕不亂來──你想，現在有幾個年輕女孩不打麻將不跳舞絕不亂來的？多少英俊小夥子排隊追求她──有市裏當官的公子，有部隊裏當少校的軍官，奇怪了,就是不感興趣，說事業為重，家庭為輕。你小子有福氣，我昨天跟她說了說你，就答應見麵，嘿，這叫什麼？緣呐！像是專等你似的。明兒星期六，我約好了，上午九點，你到我家來，你們見見麵，別遲到哦。吳江水懵懂地點點頭，腦海中盡是林青霞鄧麗君的笑臉，幸福像決堤的洪水，更像海嘯，瞬間將自己淹沒，全不給人細細品位的時間。
第二天的相親會倒別有風味，仿佛原本約定了去吃粵菜，結果上來的是新疆羊肉串。那位市城西第一小學的英語老師李靜宜著實嚇了吳江水一跳，當然不是沉魚落雁的美貌。她中等身材，關鍵是，瘦得可憐－－吳江水原來認為自己就夠瘦了，現在見了瘦中的極品，才明白什麼叫“山外有山樓外有樓”了。全無青春玉女的優美曲線，直上直下，幹幹脆脆，像是被幾何老師用直尺兩點一線劃出來的，就是一般女性最吸引男人眼光的臀部和胸部也省事地一筆劃下，毫不彎曲，這使她腰下看上去像是－－缺屁股。更可氣的是胸部，女性胸部的兩彈是她們自信的源泉，是可以幹掉大部分男人的兩顆原子彈，李老師慘了，放大一千倍，不說可以給張飛先生去跑馬，打打籃球踢踢足球應該是很好的場所，聽說國民黨山東王韓複渠先生可以在女人身上碼牌打麻將，我想找的多半是這樣的“太平公主”。李老師一頭稀疏的黃發，結兩根辮子拖在腦後，倒有山村野地裏綠色蔬菜般的天然。皮膚如肖阿姨說的很白，但這白有些耀眼，不透一絲紅，如剛剛用石灰粉刷的牆。瓜子臉，尖下巴，頗有一些細碎的褐色麻點列隊士兵一樣點綴在鼻翼旁。由於瘦，凸顯得眼睛很大，頗似金魚的燈籠眼，總是睜開到極致很執著很空洞地盯著你，小偷或做了虧心事的人一定會被這眼光盯得心理崩潰去投案自首。吳江水心裏暗笑，想，這女子若可以沉魚落雁，大概這魚和雁是有心髒病或腦溢血的。肖阿姨真會說話，不過要原諒媒婆，她們的想象力是豐富的，她們的勇氣也是十分厲害的，她們的語言更是可以叫作家汗顏。
吳江水低著頭，寡味地坐著，捧著白開水，時不時喝酒一樣嘶嘶啦啦來一口，故意將聲音弄得很大，拉得很長，想，沒有一個淑女會容忍男人喝水時發出如此“美妙”的聲音，吳江水希望李老師丟下一句：“沒教養！”後拂袖而去，給這尷尬的相親會畫個圓滿的號。
李老師卻微笑著起身，提起開水瓶給吳江水添水：“你們坐辦公室的是很會喝水的哦？每天一杯茶一張報紙，愜意得很哦！”李老師的聲音很動聽，似“大珠小珠落玉盤”，而且軟糯得如剛出鍋的粽子。
吳江水一提精神：“嘿，也不，不能跟你們老師比，你們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話裏明顯夾了些諷刺。
“你以為老師是個好職業呀？都是臭知識分子集中的地方，女的又多，整天勾心鬥角，你不服我，我嫉妒你，累死了。”李靜宜撇撇嘴，“學生也不好教的，一個班搞不好就五六十名學生，按下葫蘆起了瓢，調皮得很哦！”
“李老師教什麼？”吳江水明知故問。
“四五年級的英語！還兼二年級的美術，這學期要我當一個班的班主任，切！我才不幹！那點班主任津貼，累死人哦！”李靜宜眉飛色舞地說，沒想到她瘦削的臉上並無多少肌肉，調動起來倒十分富。
“李老師一定是個好老師！一看就知道。”吳江水放下玻璃杯，恭維地說。
“你怎麼看得出呢？”李靜宜偏過頭，一臉笑容，雙眼含情，盯著吳江水的嘴，盼著那裏吐出動聽的形容詞來。
吳江水心裏好笑，想老師真是一個叫人返老還童的職業，這位李老師就有一顆年輕的心，像作文獲獎的學生一樣等著家長表揚，略一偏頭，目光恰恰與李老師投來的溫度極高的眼光相遇，暗吃一驚，立刻退縮，心境如被敵方的奇兵殺入一個口子，猛地將要亂陣腳，極力控製著自己的熱血在臉龐上蔓延，忽然起身，一擺手，走向衛生間：“對不起，小便，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