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十二章
一列從北京開往昆明的火車，在晚上九時從西客站出發了。在一眼望不到頭的月台上，前來送別親朋好友的人顯得比往常多了一些。兩位身穿短襯衣的女孩子，在火車啟動的時候，衝出人群，追著開動的火車，邊跑邊搖手高喊：“蘇亞，再見！”“蘇亞，再見！”可是很快地，轟隆隆的鐵軌聲淹沒了她們撕聲裂肺的呼喊，也將她們的影子拋在夜幕裏頭。多麼感人至深的一幕，蘇亞趴在台幾上哭了，讓淚水盡情流淌，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曾經在電影裏看到這樣的一幕，很感人，沒想到這一幕今天卻在自己身邊發生，他能不感動而泣嗎？在畢業離校的這一天，大多數同學都哭了，不管是找到工作的，還是沒找到工作的，不管是平時關係密切的，還是關係冷淡的，在這離別的時刻，每個人都將自己心中最真摯的一份情感掏出來，相互道別，相互祝願。是啊，大學四年的同窗生活，平時有多少的怨恨與不平，值得在這離別的時候，還要互相冷眼相對呢？蘇亞望著張南和許娟娟追著列車向他搖手告別的情景，感覺就像電影裏演的一樣，他想不到離別的時刻，友情體現得如此的真切。“再見了，北京！”“再見了，親愛的同學們！”蘇亞心裏默默地念著，動情地念著。在那一刻裏，他多想時光能倒流，讓他再跟同學們相處四年。大學四年的學習生活結束了，他記得當初剛進入大學時，覺得四年的時間好漫長，可現在回眸一望，覺得隻是一眨眼之間。時光不是橡皮筋，想拉多長就多長，時間也不是一塊石頭，橫在地裏靜止不動，時光短暫，人如過眼流星，不要說四年，就是四十年、四百年也隻是彈指一揮間。時光如流水，人生路茫茫，有幾個人真正把握住自己？有誰沒有迷失過方向？又有誰最終如願以償？蘇亞在艱難的人生路上行走著，淒風苦雨，現在總算走到了盡頭，迎來了黎明。列車呀，請開慢一些！蘇亞希望列車能開慢一些，讓他再多看一眼朝夕相處的同學。他把頭伸出車窗，可是張南和許娟娟早已不見了，長長的站台，濃縮成了一個亮點，最後像一粒裹著糖衣的藥丸，被吞進黑暗的肚子。他希望再多看一眼北京城，可是一切都被黑暗吞沒了。長長的列車載不走他深深的愛。“雅子，保重！”他內心呼喚著、祈禱著，在漫長的旅途中，這個名字成了他心裏最溫暖、最親切、也是最感傷的回味與牽掛。雅子從病區回到宿舍，已經是淩晨1時，感覺好累好累。上床睡覺時，她又拿出蘇亞寫的信，今天傍晚剛收到，還來不及細看就上班了，現在要細細地、好好地讀一讀。“雅子，請原諒我在離開北京時不能到醫院向你道別，也沒有事先告訴你我將離開北京，因為事情來得好突然，而在它還沒有確定之前我又不好說，現在它是改變了我原來的就業計劃。“我原先告訴你，肖姐已要我到她公司工作，這讓我非常的開心與興奮，能夠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找到一個落腳點，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就在前幾天，雲南武警總隊到學校來挑人，聽說是要分配到偏遠的地方工作，很多同學都沒了興趣，最後報名的隻有八九個同學，經過考核，我和其它四位同學被選中了。“我決定去，這不是一時的衝動。我知道放棄在北京的工作機會是有些惋惜，不過當一名邊防武警戰士比坐在辦公室裏，從性格上更適合於我。我從小就羨慕當兵的，也夢想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一名戰士，也許我的血管裏流淌的就是這樣的一種血液，它讓我選擇了許多人不屑選擇的道路。我不能說什麼樣的選擇是高尚的，隻是艱苦的地方總需要有人去，艱苦的工作總需要有人去做。“當然，我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也不知道做出這樣的選擇會對我的人生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不管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希望你能理解與支持我，因為你是貼在我心頭上的人。請理解我、支持我吧，就像我理解你、支持你一樣。你放心，我會有出息的，我不畏懼邊區工作的辛苦，辛苦對我來說已體會不出滋味。也許我到邊區去鍛煉，有朝一日會調回北京當公安部長呢。哈哈！說笑的，別當真。“雅子，離開北京我心裏很難受，無數個夜晚，我望著天上的星星想念你，夢裏想念，醒來掛牽，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相傾。我原來說，等你抗擊“非典”勝利了，我陪你去逛北京城，看看天安門廣場，瞻仰人民英雄紀念碑，遊覽故宮和長城，還有很多很多的地方，讓你知道北京是多麼博大、多麼美麗。我感到羞愧，我無法再實現諾言，請原諒我就這麼離開了你。“等我到了雲南，工作地點確切了，我會告訴你的。既然我們在北京不能好好相見，就讓我們相會在雲南吧。你工作結束後，請到雲南來，雲南風光旖旎，我會陪你去遊覽西雙版納、帶你去觀賞洱海，我會做到的，再不會讓你失望。“晚安！保重。“請照顧好自己。“我愛你。我在雲南等著你。原來以為他會在北京工作的，沒想到卻突然做出了去雲南的選擇，她想讓他帶去遊覽北京名勝古跡的願望落空了。但她不恨他，他叫她原諒的，她能不原諒嗎？他是貼在自己心頭上的人呀！想想到北京兩個月的時間裏，為了工作，也出於安全考慮，她一直都不敢去找他，更談不上約會。有幾次看見他站在醫院外邊的馬路上癡癡地等著她上班下班的情景，她好感動，也好愧疚，但她隻能隔著車窗向他輕輕地搖著手，搖著手……在她人生的長河裏，她將永遠銘記這一段特殊的日子，記住讓她感動至深的一幕，在烈日下的馬路上，有個男孩癡心地站著等待她乘坐的車開過，隻盼望看上她一眼。有時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會乘坐哪輛車，於是一見到車開來便趕緊招手。他走了，到另一個城市去了，原來近的感覺一下子被拉遠，貼在眼前呼之欲出的一個影子就這麼消失了，她整個心胸立刻被掏空。算了，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明月無聲照瀉，月光撒落窗台，多好的月夜呀，有情人卻不能相會。“非典”，可恨的“非典”！天空陰沉沉的，那散不去的陰霾給人造成了一種無形的壓抑，使人難受極了。這陰沉沉的天看起來就像一個鐵盒子罩在人的頭上，要將它爆破了才好，爆破了才會有逃逸這陰霾的希望，才能夠暢快地盡情呼吸。護士長劉姐出事了，劉姐是他們五人當中的負責人，帶領他們來北京參加抗擊“非典”，竟想不到……“非典”就是這樣的無情。當有的病人被挽救回來，有的醫護人員卻倒了下去，生命就在這種義無反顧中變成了永恒，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劉姐在病床上與病魔搏鬥了三天，可還是離去了。她神情顯得那樣無奈，可看不出有絲毫的後悔。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她掙紮過，痛苦過，可是並沒有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她孓然一身地走了，沒有親人在身邊守候，隻有與她日夜戰鬥在一起的同事含著眼淚目送她離去。離去時，她手中緊緊地拽著她最牽掛的人——隻有兩歲大的女兒那稚氣未脫笑臉燦爛的照片。一個年幼的孩子，在遙遠的南方，不知道自己千裏之外的母親是越走越遠了。2003年，我們最應該記住的是什麼？我們最值得紀念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和精神？那就是在危難麵前舍生忘死地站在抗擊“非典”第一線的廣大醫護人員，他們用仁慈和愛心拯救了一個個遭受威脅的生命。如果說劉姐的倒下已經讓雅子有說不出的悲傷，那麼小梅的倒下則是給雅子致命的打擊。在人們頑強地抗擊病魔時，病魔還是瘋狂地將一個個生命吞噬。小梅可是雅子推心置腹的好姐妹呀，她倆曾經生活在一起，平日裏無所不談，那種親如姐妹般的情感，是什麼都不能代替的。可她倒下了，一個曾經救護病人的醫生，現在成了需要別人救護的病人，這種角色的轉變來得這麼突然。雅子不顧一切，強忍著眼淚，緊緊握著躺在病床上的小梅的手。“小梅，你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會救活你。”雅子哽咽地說。小梅掙脫她的手，看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要不要告訴聰哥？”雅子問。“不！不要讓他知道。”小梅叮囑雅子，“你回去把我的手機關了，他要打電話問你，就說我的手機摔壞了，還沒有時間出去修理呢。”雅子硬是將淚水往肚子裏咽，很勉強地點了點頭。她覺得很難做到。她不知道能否替小梅演好這出戲，演這樣的一出戲很殘忍，可又很無奈，她感到措手無策，力不從心。如果說人生中什麼是最讓人心酸的悲痛，這就是最讓人心酸的悲痛了。自己倒下了，卻不讓最親愛的人知道，這是在非常時刻，人無私胸懷裏的自私。阿聰已經兩天打不通小梅的電話，急得發瘋。在小梅來北京的那一天，他倆說好每天通一次電話的。現在電話打不通，遠在千裏之外的他，心中浮起了一片不祥之雲。“雅子嗎？是我，阿聰呀。”晚上的時候，他無奈中撥打雅子的手機。“哦，是聰哥呀。”雅子接到阿聰的電話，緊張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該不該說出實話。“小梅怎麼了，我總是撥不通她的手機。”他開始問起最關心的問題。“她的手機摔壞了，還沒有時間去修理呢。”雅子好不容易說出小梅教她說的話，心裏卻在哭泣。“她在你身邊嗎？叫她聽電話。”阿聰一定要聽到小梅的聲音。“她不在我身邊。”“她幹嘛去了？”“我不知道。”“你幫我去找她，好嗎？”“現在嗎？”“對！就現在。我要聽到她的聲音，我已經兩天打不通她的電話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很不對勁。”“這……”雅子慌了，她想不到阿聰這麼的執著，她根本找不到應對之策。“怎麼了？雅子。”一串苦澀而晶瑩的眼珠從雅子的臉頰滾下。她很痛苦，告訴是殘忍，不告訴也是殘忍。她說不出話，淚水不住地流淌。“雅子，你，你怎麼了？怎麼哭了？”電話的那一頭，阿聰開始感覺不妙。雅子拭著眼淚，還沒說話，阿聰便急切地大聲問道：“雅子，快告訴我，小梅到底怎麼了？”“小梅，她，她，她……”雅子抽泣著，話在嘴裏竟是那樣難於吐出。她不想保守秘密了，她決定不守諾言，她要把真相告訴阿聰。第二天，一架從海南飛往北京的班機徐徐降落在首都機場。一名男子一下飛機，便坐上出租車趕往小湯山醫院，不顧一切地衝進去。愛就是力量，他要用愛的力量拯救一顆受到威脅的生命。所有人都被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