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2 / 3)

她隻想離婚,而他死不鬆口。

他在老宅和城南巷之間兩邊跑,她就故意住回娘家,不願意見他。偶有的幾次見麵,不是不得不出席的慈善公眾場合,就是粉飾太平的家宴,可輪到鍾成玉過生日,盛夏時節,電話裏交流寥寥,她最終還是不忍心,拉下臉去烘焙店做了個蛋糕,在城南巷陪他過了一個風平浪靜、氣氛詭異的生日。

最後拋下的這個問題,卻顯然出乎於鍾成玉預料。

是也他的表情其實有一瞬間寫滿疑惑,然而短暫思索過後,聰明如他,還是準確地給出了一個八九不離十的回答:大概是因為攝影師恰巧抓拍到了他在看她。

“巧合永遠比故意設計讓人心動吧。而且,那張照片裏你也不醜,阿滿。”

和失憶時候的鍾成玉不同,“正常”狀態下、二十六歲的鍾成玉永遠嘴甜似蜜,為人八麵玲瓏,尤其是麵對她的時候,似乎永遠都是噙著笑的,脾氣之好。好到有時她會有些恍惚,他似乎永遠也不會記恨前一天的爭吵,不會向她事後算賬或講東講西,時常愈發顯得她才是無理取鬧那一方。哪裏還有十來歲的時候那副油鹽不進脾性的影子?

她明明應該為此開心,卻經常越想越氣,這次也不外如是,說不清的理由,大概就像她拚命想要找回一些屬於他們年少時候的影子,可是鍾成玉卻偏偏要在她無法理解的地方變成一個她討厭的陌生人。

那些笑是虛偽的。那些不記恨是虛偽的。那些誇獎和平靜的稱讚,仿佛都像一個路過的人對她毫無感情的客套話。

鍾成玉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或者說,究竟是她發現得太遲,鍾成玉本來就是這樣一個無可救藥善於偽裝的人,還是因為從她拆穿他所做的一切、所要的目的之後,他就已經不再需要她了?不需要,所以連活生生的那一麵也不需要再展露給她。

“我說的不對嗎?”

不曾想,這個問題明明已經掀過去。鍾成玉低頭吃了兩口飯,忽然卻又提起來,然後試探性地問她:“我說錯了?你說的不是婚紗照嗎?”

敢情他隻是隨口聯想,就像考試背標準答案那樣生拉硬拽,實則連婚紗照的細節都已經記不清楚。

謝如薔隻覺得吵都懶得再吵,懶懶搖了搖頭,便不再說話。

可他那天偏偏不知道抽了什麼瘋,竟然對這件事窮追不舍,一頓飯吃下來,旁敲側擊確認了好多遍,一遍比一遍沒有底氣——越問她越氣。到最後,終於再也忍不住脾氣,幾乎是摔了筷子,霍然站起。

“是不是現在還要我回家把相冊拿過來給你看?我說了是就是了,鍾成玉,你能不能不要再給我難堪了?我老公連我們婚紗照拍了什麼都記不住,你覺得我會開心嗎,你還一遍又一遍問,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心虛?”

“你別再笑了!這種時候你還在笑!你是覺得這樣我也會跟著你假笑?”

鍾成玉似乎被她的態度嚇得愣了一下。

“阿滿,”但很快,卻又還是習以為常地擺出好相與的模樣,放下筷子向她道歉,“不是,我沒有你想的這個意思。我隻是……”

“隻是什麼?”

“鍾成玉,”她氣得咬牙,“你現在這幅虛偽的樣子真的很討厭。比你以前嘴硬的時候討厭一萬倍——”

“是,我留下那張照片,不僅是因為你說的那種是個人都看得出來的理由。但我現在告訴你有什麼用?我告訴你,是因為照片裏的你,真的好像一個很普通的新郎,會緊張,會期待,會等在我的門口、要第一個看到我的樣子,那時候的你雖然很不好接近,不會談愛,但是不用用嘴說話,我隻要看著你的表情,就知道你還是喜歡我的,我這麼說有用嗎?”

“反正現在我看著你的臉、你的眼睛,我是看不到那種情緒了,鍾成玉……我現在再告訴你,然後讓你演給我看?這樣有意義嗎?”

“……”

那種笑容一寸寸消失,唇角弧度由諳熟於心的上揚到怔愣著失卻、垂落的表情,她和鍾成玉相識十餘年,一共隻看過兩次。

一次是在這天,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後的下一秒;

另一次,則是在車禍發生前的最後一次見麵,那一次,鍾成玉問她,如果人生能重來一回,最想回到什麼時候去——她那時候怎麼回答的?大概隻是說,回不去了,不要想了,現實一點。於是這個熟悉的笑容消失的表情又出現在他臉上,一點一點消失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就像個方寸盡失、被人拋棄在路邊的棄子。

哪怕好像還有話要說。

好像還有一些事要問,但最終他隻是沉默。幫她解開安全帶的時候,連著按錯了好多次,仍然也低著頭——甚至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他還是不懂。

她最恨他什麼都不說,如果能再多說一句,如果能再挽留一句,如果能……

如果能。

但他偏偏不,否則,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呢?

謝如薔合上相冊,將它推到一旁。

同樣也不願再多看一眼。

後來的一整周,她都在世叔安排好的專人照顧下,在長沙附近遊覽觀光。

這裏是她母親的故鄉,但其實隨著外婆外公的先後過世,她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回來過,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短短五年已經足夠讓一座城市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熟悉的老舊街巷被鋼筋水泥澆築,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曾經親昵叫她“妹陀”的公公婆婆早已不知道搬到哪裏,少時有印象的玩伴也已找不到蹤跡。

她原本以為自己回來,或許能夠得到一點現實之外、屬於童年的慰藉,但原來到了之後才發現,這世上每一天每一秒都有故事在發生,快樂和悲傷,顛沛和離別並不獨屬於她,也屬於每一個旁人。她想從別人身上找到安慰,卻總是忘記,其實旁人也有旁人的故事,而她隻是個不值得為之停留的過客罷了。

她長大了。

童年也無法安慰現在的她,隻會愈發昭示這種成長的可怖之處,亦昭示給她另一件殘酷的事實:哪怕她已經遠遠躲到了長沙,以後甚至會躲到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