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有很長很久的時間啦!不急不急, 那個,先問你一個問題哦。】
【成玉……嘿嘿,老公,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生小孩的話想要男孩還是女孩,想要取什麼名字啊?】
【我反正是想過了, 先說好,不管是男是女都隻生一個哦——生小孩太痛了!我才不要留很難看的疤……而且要不是跟你結婚我才不生呢!這不是想看看你跟我的基因結合一下, 生下來的小朋友得多漂亮嘛, 嘿嘿……我今天怎麼老是傻笑, 嘿嘿……哎呀!!我笑得好蠢啊!你別看我,我調整一下、調整一下!】
下了飛機, 直抵長沙,謝如薔照著地址一路尋到家中世叔開辦的酒店。
難得隻有她一人出來旅行,直至梳洗完畢,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很久, 中途自夢中驚醒,她迷糊著臉緩緩坐起,環視一周,看著被自己洗個澡折騰得一團糟的淩亂房間,才終於想起出門前父親細心叮囑,說在外應當要好好整理行李和每日著裝, 怕她一個大小姐出去活得像個乞丐雲雲, 還專門給她定了備忘錄——當然,她是連備忘錄都忘了的。
可沒辦法, 既然都想起來,雖磨蹭許久,最終她還是不情不願裹著件浴袍, 沒個正形地蹲在地上,一樣一樣把箱子裏的日用物什盡數搬出來擺好。
結果清到最後,倒還真有意外收獲,給她發現今次行李似乎格外重些的理由:不是別的,真是那本“壓箱底”的相冊。
她竟然不知什麼時候,錯把自己的結婚照當作全家福給塞在了箱子裏。
厚厚一本相冊,足有六十來頁,捧在手裏都覺得沉重。現在想想,要怪也隻怪當時順了某人的意,裏頭的內容雖“豐富”,外頭卻做得格外低調,灰殼封麵,樸實無華,和自家舊得過時的全家福擺在一起,時不時便會拿錯,這不就是現成的“飛來橫禍”?難怪行李差點超重。
謝如薔歎了口氣。
說歸說,手卻還是誠實的,忍不住翻動幾頁。
相冊的做工雖精美,但到底紙製品,總歸會留下某些“慣性”的痕跡,譬如現在,她隻是隨手一翻,便正好翻到過去惦念最多、也看得最多的那一頁:自己似乎是在化妝,閉著眼睛任人擺弄,眼妝隻弄了一半,在雙眼皮貼的“加持”下,明明兩邊都是雙眼皮,倒弄出點大小眼的滑稽效果——按道理說,這種相片怎麼都該是廢片才對。一點也沒照顧到她作為新娘的臭美心情。
然而。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手指撐住紙頁,細細看著那陳舊的畫麵,還是想起這張照片摘選的因果,視線不由落定在相片角落、幾乎無人注意便會順勢忽略的化妝鏡一角:倚在門口等待拍照的新郎,正定定望向那時的她,臉上表情瞧不出喜怒,仍是習以為常的平靜,然而微微抿住的嘴唇和抱臂的姿態,卻無言中泄露緊張。
可即便如此。
明明是很多男方都會覺得不耐煩又或者頻頻催促的“臭美時間”,那天,她化妝和發型也毫不糊弄地足弄了差不多三個小時,但鍾成玉提前結束,卻沒有隻是窩在某個地方擺弄手機,也沒有選擇把握時間自己忙自己的事。而是越過許多人,偷偷踱步到了她的化妝間門口。
沒有打擾,也沒有出聲,就那樣靜靜在背後看著她,一句也不曾催促過。
如果不是相片湊巧拍下這道剪影,當時沉迷於和化妝師熱切討論的她,甚至並不知道他在那裏等了那麼久,等著第一個見她——
是以。雖然照片的主角本該是拍攝婚紗照那天作為新娘、“靚光四射”的她,他不過在角落被帶到,然而挑選照片時,她一邊抱怨著自己怎麼這裏那裏這樣難看,卻又還是對這張照片愛不釋手,繼而力排眾議,在眾人的不解中留下了這張照片,放進了婚紗的影集之中。
然而很明顯,鍾成玉最喜歡的卻不是這一張。
她往後翻,幾乎要翻到底,終於找到那張在一眾婚紗照裏格格不入的相片。
鏡頭中,她一身常服,披散著一頭黑發,懷中抱著攝影師那剛剛百天的小女兒,作勢拉著小女孩的手,擺出向鏡頭打招呼say hi的手勢,旁邊的鍾成玉似乎有些不自在,又有些不知手往哪處擺,隻虛虛托在她肩頭,也跟著衝鏡頭微笑。
“看這裏——”
“你們倆可以再靠近一點,對對,鍾先生,看這邊,茄——子!”
【哢。】
攝影師後來拿著這照片來問她。
“你們看下,這張怎麼樣?”
“鏡頭狀態不錯吧?謝小姐,還滿意嗎?”
說到底,這充其量也不過隻是攝影師說要調試鏡頭、臨時起意“設計”的一張所謂全家福罷了。連女兒都是隨手抱來的。
然而等攝像師洗出相片,活生生的畫麵呈現眼前,之前在鏡頭裏看起來最不自在的鍾成玉,彼時卻變成了最喜歡、也一直盯著照片看的那個,最後問她:“這張照片也放進去吧?放到後麵不顯眼的地方就好,”
攝影師笑他們夫妻奇怪,鍾意的往往都是廢片,她也跟著發笑。笑過之後,點頭答應了他。
這本厚重的相冊後來被放進了書櫃櫥窗。和她少年時整理出來、同樣厚厚一遝的全家福擺在一起、夫妻之間,這麼些年,偶有爭吵或忍不住脾氣的時候,她也總會回家,去把這本結婚照翻出來看看,看看更年輕時的自己,也看一看到鍾成玉那時的表情——仿佛唯有如此她才能消氣。
即便她自詡對他的虛偽、表演與作假習以為常,似乎從來也沒有摸透過他的想法。然而翻來覆去看十遍,一百遍,唯有在這本相冊裏,她依然還是願意相信,至今也相信,自己看到的鍾成玉,那一刻所有的情緒一定是真實的。
被她作弄潑水、縮著脖子閃躲也藏不住笑的樣子也好;有些僵硬地順著攝影師的指揮、在鏡頭前做出親昵動作,擁抱她時垂下眼睛的乖順模樣也好;甚至配合她做出搞怪的鬼臉、紅著耳根、擠眉弄眼到不像他的樣子都好——她曾經問鍾成玉,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留下那張把我拍得很醜的照片?
那時的鍾成玉在她心裏已經濾鏡盡碎,真相被揭穿,聶若藍的死和他那些曾經刻意造假的病曆,成了他們之間似乎永遠也不可能再邁過去的坎,一見麵,永遠除了爭吵還是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