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就要落在我身上,來不及多想,我緊緊閉上雙眼。
眼前河穀中對峙的兩軍忽然消失,空曠的穀風裹挾著強烈的血腥味吹來。
哪有什麼秦人、趙人!河穀兩側分明是堆積成山的白骨,而我,正孤身站在白骨當中。
……我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現在的情緒。我不知道這裏埋骨的是多少人的丈夫、兒子、兄長、父親,他們的至親已經在輪回裏轉了幾遍,而這些怨魂仍然留在鑄魂世界中,無法自拔,無法逃脫。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我第一次由衷感慨陳陶的筆力深厚,不覺間,眼淚流了滿臉。
“你怕了?”
我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循著聲音望去,它的主人身穿著破舊風化的鎧甲,獨自坐在白骨圍成的空地中。
他聽起來沒有惡意,我嚐試靠近,邁開的每一步都踩在白骨上,它們似乎不堪重負,在我落腳的瞬間化為粉末。那個男人背對著我,我小心翼翼問他:“你是誰?”
“吾乃秦之武安君。”僅僅是他的背影,就有一種天然的氣勢。“鑄魂師,你為何來此?”
武安君……整個戰國曆史中隻有三位武安君,其中趙國占了兩位,分別是赫赫有名的李牧和蘇秦,秦國占一位。他是誰,我不用再猜了。
畢竟全天下,古往今來,隻有一個人屠白起。
我用袖子抹去淚水,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好在他沒有在意我的反應,隻是一個人懷抱長戟,遠遠地望著河穀的盡頭。
他就是器靈白起,和我想象中殺氣騰騰的人屠完全不同,甚至有幾分孤獨。白起仍然背對著我,抬手招呼我在他身旁坐下,腐朽的手甲隨他動作落下連片灰塵。
“不會殺你,坐吧。”
我大著膽子上前幾步,在這位曠世英雄身邊坐下。雖然隻是存在於片段中的器靈,我還是能感受到他身上強大的力量。我偷偷打量著長平幻境中的白起,他身穿一副七零八落的鎧甲,臉被玄色厚布遮擋,一雙威儀鳳眼淩駕在一切之上,卻是無盡的疲態。
見我並不排斥,他玄布下的唇角似乎扯了扯,彎出一個笑來。
“吾被困於此,已經兩千年了。”
“許久不曾有人與吾並肩敘話。偶爾想起與吾兄魏冉對坐高台之上飲酒,仿佛還是昨日。長平之役,秦王命吾殺盡降卒。倘若吾兄魏冉仍在鹹陽,何至於此……”
我靜靜聽著他言語,心下萌生不解。“長平殺業,非將軍所願?”
“四十萬生靈,非我所願。然而……兩國相峙數載,秦人與趙人,皆是傾國而出。長平一戰,縱是不殺,秦國又向何處尋數目如此之巨的糧草。倘若放歸趙國,數載光陰與我秦人性命,豈非白費?”
他說得有理,以戰國時期的生產力,再額外養活數十萬大軍,對秦國或者趙國,都是天方夜譚一般的存在。看起來,確實是進退維穀的境地,我和白起一樣,陷入了深深的無奈之中。
可是,既然長平幻境是燕人高漸離所造,此處的器靈白起又因萬千人的怨念而生。在他們心中,人屠白起本不該是這一副滄桑頹敗才對。
除非……鑄魂師高漸離心中的白起,是我眼前所見的模樣。
我想不通。
鑄魂師高漸離以刺殺秦王身死,他眼中的秦人個個都是虎狼,更不必說白起這樣的人物。
難道說,他能感知得到白起遺留在長平戰場的執念?這個鑄魂世界的真相和我認知中的現實世界幾乎是全部顛覆,我越來越不明白了。